杨龙友抚须笑道:“苏娘子好眼力,正是李娘子那柄,还没命名。”
“此扇可叫桃花扇。”张岱说道,连连称绝,欣赏之余,爱不释手,他最喜欢奇玩之物。
前几年张岱到苏州,在卧龙山下设斗鸡社,摆下擂台战,当地鸡友常来与张岱斗鸡,张岱屡屡获胜。直到某一天,张岱通过野史得知唐玄宗与他一样是酉年酉月年生,却因斗鸡败国。张岱才不再斗鸡。
张岱玩心极重,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鲜衣骏马、古董字画、烹饪品茶、华灯烟火、花鸟美食、梨园鼓吹……就没有他不爱的。
他开口便要杨龙友把此桃花扇送他,说愿以秦淮边的一座宅子相换。秦淮的宅子价值不菲,普遍都在300银子左右。
见众人纷纷赞叹,杨龙友胖乎乎的圆脸上透出几分得意,说了此扇来历。
原来那日李香君在媚香楼,一怒撞柱,鲜血四溅,有几滴溅到扇面上,待众人走后,杨龙友在场,见文房四宝俱全,灵机一动,便在扇面上略作涂抹,用李香君的点点鲜血,勾画出一枝娇艳欲滴的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同的是,这桃花却是用美人的鲜血绘成的。
这画布局巧妙,疏远浓淡得当,可谓神来之笔。是他近段时间得意之作,杨龙友很为满意。
众人听了此扇来历,顿时炸了。
方以智率先拍案愤道:“原来如此,锦衣卫这帮狗贼,竟然如此仗势欺负人,简直是无法无天。”他年少气盛,最是豪迈,又大赞李香君风骨过人。
陈子龙也叹道:“李娘子娇柔的人,不意却如此忠贞,爱憎分明。好啊好啊!”
王京骂道:“最可恨的是阮大铖这小人,一朝得志便猖狂,现在当了个狗官,跟着那些阉货,张牙舞爪,真像恶犬一样到处吠,这狗娘的,忘了刚到金陵时是怎么巴结朝宗的。”
陈贞慧道:“这叫此一时彼一时也,阮大胡子刚到金陵,立足未稳,朝宗兄父兄俱是东林魁首,自然是他攀附首选。现在既然叛出东林,怎么还会在乎区区朝宗兄?我当初也曾与他喝酒论文,这人才学是有的,只看不出他居然是品行不端。”
阮大铖投靠魏忠贤后,知道不容于东林诸子,他也不以为意,最近又提议要给魏忠贤在南京造生祠,又准备在江南物色能歌善舞的绝色花魁,训练戏剧,欲送京城与阉党,谀词道:诸公为国辛劳,聊暇时解闷,云云。
陈子龙埋怨道:“龙友兄,你当时在场,却不出言阻挡,任锦衣贼横行,李娘子险险丧生,你不应该啊。”
现在百姓深恶锦衣卫,私下都称其为锦衣贼。
陈子龙与杨龙友交情很好,因此敢直言责怪。
杨龙友一脸尴尬,就是张岱也是神色不自然。杨龙友性格温和,好交游,与阮大铖多有来往,而张岱更是曾经与阮大铖共同戏剧,他爱好戏剧,曾与阮大铖经常切磋,对阮大铖自制的《十错认》、《摩尼珠》、《燕子矶》三剧,甚为赞赏。
阮大铖虽然人品不行,才情却是不错的。他没投靠魏忠贤之前,江南有许多士子钦其才华,与之结交。
其实,杨龙友一介文人,当日是陪同阮大铖一起去的,文人经常邀朋聚会,不一定都是深交。这也是常有的事,那日就算他出声,田尔耕等人也不会理会他。
两人情况,李天涯心知肚明,担心他们两人不自在,忙道:“好在李娘子已被人搭救了,今天我们不说这个了,箬影,你来敬大家一杯。”
苏蓉会意,盈盈起身,与众人一一敬酒。因今日是众人践行,以后诸生各自览地方苦读,都没有带女伴过来。
苏蓉在金陵将息数月,最近诸事顺遂,她在及第楼帮忙小婵管理,倒觉日子过得充实有趣。浅色裙上,套一件红色马甲,显得身材婀娜有致,越发丽色迫人。她举杯笑道:“诸位相公不日将参加秋闺,小女子预祝诸君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吴侬软语,婉转动听。
众人眼前一亮,纷纷起身,知道苏蓉的身份,一饮而尽。座中张岱第一次见苏蓉,笑道:“我在绍兴时,久闻苏蓉娘子大名,特立独行,风骨过人,最是秦淮一道独特的风景,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可惜被子楚捷足先登,可惜了。”说完,连连摇头,扼腕叹息,他现在的相好也是秦淮名魁——王月生。
众人知道他开玩笑,纷纷大笑。
王京喝了一大口女儿红,酒意有七八分,闻言醉眼乜斜笑道:“宗子兄弟,其实你现在追苏娘子也来得及,李子楚与苏蓉也没订亲呢。你今日刚识李子楚,可不知他的手段,啧啧,最是偷香窃玉的高手……秦淮的风流才子。李子楚可也不是只有苏蓉一个相好。”说罢哈哈大笑。
“王子复!你欠揍是不是?”李天涯笑骂道。
这王京又来了,李天涯心感不妙,果然,苏蓉听了斜睨了李天涯一眼,对张岱嫣然一笑道:“奴家也久仰张公子大名,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尤其是戏剧,我新得一剧本,正要请教。”苏蓉丽质天生,这时有意为之,魅力四射。张岱顿觉目眩,好在他注意力在其他地方,闻言惊喜道:“最近几年的剧本,我已深知,像《西厝记》琵琶记,《白蛇记》、《芦花记》和《沉香亭》和汤生的牡丹亭……等等,难道还有新剧不成?”
张岱将信将疑,他对戏剧更加精熟,从明万历年间早期高濂的《玉簪记》、周朝俊的《红梅记》,汤显祖的传世之作“玉茗堂四梦“《紫钗记》、《牡丹亭》和《南柯记》,其中的《牡丹亭》,到最近阮大铖的《燕子笺》,他都如数家珍。
因为张家自其祖父辈起都好曲,家里曾先后养了六个戏班子。从上到下有“可餐班”、“武陵班”、“梯仙班”、“吴郡班”、“苏小小班”、“茂苑班”等。
张岱从小耳濡目染,自然成了资深戏迷。一出戏他看一会儿,就能指出不少门道,导致伶人都戏谑为张岱演出是“过剑门”。
有次张岱到戏楼看戏,几位伶人看见张岱在场,丝毫不敢马虎,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对待。那天的戏让听众大为震惊,听完纷纷询问,今天的戏为何唱得如此之好。
张岱曾自夸道,“嗣后曲中戏,必以余为导师。”
张岱不仅会鉴赏,还会演戏。最着名的当属“大闹金山寺”了。1623年,张岱几兄弟及艺人南院王岑、老串杨四、徐孟雅、圆社河南张大来等前往陶堰司徒庙庙会,庙会上越中名班云集,
那是一个秋天的深夜,张岱乘船带着伶人途经镇江去兖州。
二更时分,月色皎皎倒映在江面,水天一色,金山寺忽隐忽现于山林中。
看到眼前的美景,张岱的戏瘾上来了:心道,此情此景,就该唱一出“韩世忠退金人”。于是一声令下,船只靠岸。他和伶人带着戏服、道具直奔金山寺大殿,点火上灯,大张旗鼓,咿咿呀呀唱起了戏,把全寺僧侣都吵醒……直至更深,才兴尽而归。留下一群僧侣面面相觑,叹道“不知是人,是怪,是鬼?”
如此戏剧发烧友,如果新近有好剧,他岂会不知之理。
他以为苏蓉是唱以前的古曲,所以自己先提了一些,意思是他都知道的。
苏蓉摇摇头笑道:“我这部剧别有不同,是新出的剧本,名叫《秦淮梦》,还没有正式登台演出过,我现在为诸君试唱几段其中的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