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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说我没有骨气,为了赚钱对达官贵人低三下四?”
顾心轻轻地笑了。
“骨气是什么,我读书少,不知道。我只知道,想要在这个世上合理合法地赚大钱,必须要有靠山,因为这个世界本身,并不合理合法。我找一棵不违法乱纪的大树,在树底下不犯法地乘凉,以此摆脱底层的挣扎命运,让家人过上好日子,这就是我的骨气,也是我的本事。”
“在这个县令老婆可以随便抓人进大牢的世道,你跟我讲骨气,请问我要怎么凭自己的骨气把自己从牢里放出来,周县令要将我屈打成招做假口供的时候,我又怎么才能不仰仗别人而从棍棒底下逃脱?人,生而分三六九等,有些人一出生就锦衣玉食仆婢三千,有些人如你我,就是别人鞋底烂泥一样的卑微低贱,生在最底层。你可以讲骨气,做一把骄傲的泥土,但我不,我想走得高一点,过得好一点,别人愿意抬举我,把我从地上捡到桌上,我就坦然接受。从此我可能是盆栽里的营养土,可能是泥人用的干净黄土,不管是什么,不管还有没有烂泥的骨气,我起码不用再被别人踩来踩去。”
“你不愿意接受嗟来之食,很好,我佩服你,可我吃的并不是嗟来之食。不管是宋家赵家还是李家,现而今与我接触的人,都没有对我颐指气使呼来喝去,反而愿意亲近我,且欣赏我,抛开身份之后,他们不过是在和我正常的来往。我直着腰板赚钱,没有跪讨过一文,你有什么理由看不起我,觉得你干的营生比我高贵?”
“四叔,我今天请你过来谈谈,并不是自恃有钱要施舍你,也不是谴责你的犯法勾当,我是怕你日后回不了头,到时候害了自己,也连累家人。你觉得你现在可以养家,可以给爷爷看病买药,以后呢?难道要干一辈子咸盐的买卖,不洗手上岸了吗。若能干正当生意,何苦做那么危险的事。”
顾心又苦口婆心劝说良久。
然而顾传家始终不为所动。
他对顾心所说的世道也抱着不满的态度,嗤之以鼻,但是并不同意顾心的处理办法。
靠上鱼肉百姓的显贵,他觉得是同流合污。虽然没有亲自鱼肉百姓,但也是帮凶。
顾心觉得好气又好笑。
“……我是杀人放火还是欺男霸女了,怎么我就成了鱼肉百姓的帮凶?就算我要跟宋家的少爷成婚,日后也只能是尽可能通过身份做好事善事,还能骑在谁头上作威作福不成!再说,宋家的地位是祖辈代代军功积累来的,又不是强取豪夺来的,靠性命博来的家业,有什么不妥?你提着脑袋卖私盐都能多赚几十两银子,不许别人提着脑袋保家卫国,赚下爵位富贵吗。你到底是真看不惯达官显贵的做派,还是看不惯人家的钱?”
有时候,底层的人很容易把崇尚正义和仇富搞混,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顾心不怕言辞刺激到顾传家。
现在亲朋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顾传家的买卖,好话她说了,也该同时刺激他一下。
若是能刺醒了他也好。
刺不醒,也得给他埋下棵种子,日后让他在心底细细思量吧。
顾心和顾传家关起门来说话,何翡翠来敲门,说早饭好了。
顾传家一大清早进县城,还没吃早饭。
顾心打开门,何翡翠把早饭用托盘端了进来。
顾传家起身道谢。
却不肯吃,说自己还有事,要告辞去办事了。
“……而且过两天我还要出一趟远门,家里短缺的东西,趁着今天集市,我一起买回去。二嫂,我不在家时,家里人有什么办事不妥当的地方,你多担待,别和她们置气,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顾心看他跟何翡翠彬彬有礼地说话,心里暗自叹息。若是抛开他的营生和执拗劲不谈,他真的是个挺好的人。
为什么非要去干那危险的买卖!
在影视剧里看到私盐贩子什么的,大多时候形象都挺硬汉,挺帅的,多数塑造得跟江湖豪侠似的。
但是真有身边人干了这行,可是违法犯罪啊,一不小心就要赔上身家性命的。还谈什么帅不帅!
“四叔这趟远门,非出不可吗?”顾心言有所指地问。
顾传家微笑:“早就已经定好的行程,改不了。”
他不打算回头!
顾心顿了顿,想要劝告的话终于还是咽下去了。
很多时候,顾传家这样的人,牛不喝水强按头是不行的,只能等他自己慢慢经历,慢慢醒悟。
只希望到时候不要太晚!
“四叔,出去时注意安全。多多留神买卖,也留神身边人。”
她给了顾传家一个眼神,表示自己会守口如瓶。
顾传家点点头,去探望了一眼顾红和孩子,就辞别离开了美食城。
回到宋恒的宅子里,顾心说起顾传家的拒绝,宋恒问要不要他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把顾传家从私盐贩子堆里拉出来。
顾心摇头。
顾传家铁了心,强迫他有什么用?
不让他贩私盐,他说不定又会盯上其他什么危险买卖。改变他的行为容易,改变想法太难,他存着执拗的念头,钻了牛角尖,又怎么会安分守己读书或做正经营生。
难道要整日把他锁在家里以保证他不犯法吗。
“各人有各人的路,我只能提醒建议,不能左右别人的生活。”
顾心跟宋恒详细打听顾传家的同伙,询问危险系数到底多高。
“据报,他入伙的是江北一带两个最大的盐贩子团,伙之一,黑,道上势力不小,官面也有人罩着。在附近几个州府,你上次见过的那个朱九,跟他家有一些生意往来。这些人行事低调,除了贩卖私盐,基本不做其他出格的事情,所以官府不下手除他们的话,暂时没什么危险。”
官府会下手吗?
端掉跨越多个州府的大型团,伙,需要很多衙门协作,光靠一周一县的力量是不行的,如果官府有大动作,于明于暗,宋恒那里都会早早得到消息的。
因此他说暂时没危险,倒是所言不虚。
顾心只好暗暗祈祷,期待这位少年四叔早早醒悟,不要继续犯中二犯倔了。
……
天气好像是突然就冷了。
还没有进十月,竟然下了第一场雪。细细碎碎的雪粒子从天上洒下来,真的好像是下了一场盐。落到地上只是薄薄一层,鞋子踩上去雪就化了。
直水县城因此一半被薄雪覆盖,一半是雪化的如常街道,斑驳一片。
顾心暂时结束了生意上的忙碌,准备随宋恒启程进京。京城要比直水县稍微冷一些,她预备了两身薄棉衣。
何翡翠要给她带很多东西,大到棉被,小到捂被窝的汤婆子,衣食住用都要带全了。
顾心哭笑不得地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