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高门大户里的内宅风波,顾心早有准备,所以听了三喜的话也没有觉得惊讶或为难。
宋恒在第一次求娶的时候,就跟顾心说起过家里的人口情况,什么大哥不在世了,还有二哥、三哥和一个姐姐之类的。当时顾心没理会,但在这次进京之前,为了不打无准备之仗,她又跟宋恒详细问了一下家宅。
安陆侯府宋家,是当年跟从圣祖皇帝起兵发迹的,传到宋恒父亲那一代,已经积累了不少战功,跻身于军中的老牌世家之列。又因为从本朝太祖时代开始,皇帝们对勋贵就多方打压,经常把某个战功赫赫的公侯连根拔起,夺爵抄家,因此,宋家能屹立多年也是勋贵中为数不多的硕果。
不过,自从宋恒的父亲在当年西北战事上未能建功,反而负伤而归之后,宋家在军队中的势力就一日不如一日。直到宋恒的大哥战死沙场,老父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宋家嫡支之中就再无人于军中担任要职,一些旁系子弟偶有建树,也不过是在下层军官圈子里晃荡。宋家就真的有了一些没落之像,宛如垂暮老人,渐渐在朝中削弱了声息。
然而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宋家靠着历代积累,倒也没有人敢十分小瞧了去。等宋恒在缇骑衙门混出了名堂,宋家又成了颇为被人忌惮的一族。
只是,此忌惮非彼忌惮,其中微妙之处,顾心也能体会得到。
好在宋家和太后李家常有走动,依然是炙手可热的门第。
“府里三夫人的娘家,是姓姜对吧?听说,她家也是武将中的显贵?”顾心笑着问丫鬟三喜。
说“显贵”二字,是她抬举姜氏。本朝习俗使然,本来文官就比武官高高在上,能在武官里面称贵,那只有公侯门第。三夫人姜氏的娘家父亲官至游击将军,这个官职在本朝只是个中层军官,还是当年宋恒父亲在世时提拔起来的。宋家在军中势头减弱之后,姜父就再无寸进。
果然三喜很直接地摇头:“不,姜家并不是高门大户,以前是在老侯爷帐下的。”
“那,你所说的三夫人两位亲戚家的姑娘,又是谁呢?”
“是三夫人的一个侄女,一个外甥女。姜家的祖籍在河间府,三夫人的侄女小时候在那边长大,这几年才进京。外甥女是山东人,是三夫人的姐姐嫁到那边生的,去年来京里探亲。昨天她们来找咱们府里的姑奶奶请教诗书,听说今天要进香,就央着老夫人一起带上她们。”
三喜口中的姑奶奶,是宋恒的姐姐。
曾经出嫁到京外去,但是丈夫病殁了,她身子弱,在外面水土不服总是生病,宋老夫人心疼她,就跟她婆家商量,将她接回了娘家调养,长住下来。
宋家是军门勋贵,但子弟们历来都自幼读书,并不是军中莽汉。宋恒的姐姐也是从小饱读诗书,才学不浅的贵族小姐,回到娘家之后无事可做,整日便沉浸于书画之中,不常出门。
顾心笑道:“姜家那两位姑娘能一起去上香,人多热闹,是件好事。”
三喜道:“好什么呀!顾小姐您不晓得,三夫人的外甥女,以前是曾经给咱们四爷提过的!”
提过?
也就是提过亲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顾心纳闷,“你家三夫人是四爷的嫂子,论理,三夫人的外甥女不也得叫四爷一声叔叔或舅舅吗,两个人差着辈分呢。”
三喜道:“又不是血亲关系,差辈也没那么严重。而且各个武将家里头经常联络有亲,七拐八拐地总能攀上亲戚,从三夫人这边论是差着辈分,可若是真要议亲时,再从哪里攀一个远亲关系,把辈分拉平也很容易。”
“哦。”
顾心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那如果这么说,没了辈分的障碍,提亲也没什么了,亲上加亲还是一门喜事。”
三喜睁大眼睛,使劲盯了顾心两眼:“顾小姐,您一点都不着急?”
“我着什么急,就算提过,不是没成吗。若是成了也就没有我这一遭。”
“您倒是想得开。我都替您别扭得慌。”
顾心被三喜逗笑了:“你别扭什么劲儿!现在那位姑娘就是宋家的一个亲戚,正常走动就是了。”
“您这么想,未必别人也会这么想呢。”三喜撇撇嘴,“我就觉得三夫人的外甥女对四爷还存着心,说不定三夫人也还惦记着这档子事。要不然为什么一听说您进京了,那姑娘就跑到咱们府里找姑奶奶请教?”
“也许是凑巧。”
顾心不愿意背后议论别人是非。
就算那位姑娘对宋恒有意思,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宋恒愿意娶了那姑娘,顾心都不带皱一下眉头的。
她曾经说过让宋恒娶妾,那可不是随便说说。
因为对这门婚事没有期待,更没有感情上的企盼,顾心更多将之当成一桩生意,而宋恒是她的合伙人。
合伙人爱稀罕谁稀罕谁,谁爱稀罕他也无所谓。婚姻本就可以看成一桩契约,不是吗?
“时候不早,咱们快点出门吧。”
顾心收拾好了穿戴和用品,招呼三喜一起去找宋老夫人。
约好了在寺庙里头见面,顾心不必去宋府绕路。
今日要去的寺庙就在京城里头,靠东南一点的地方,乃是一个前朝古寺,距今已有几百年历史,三度毁于战火又三度重建,现如今香火很旺盛,京里头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基本都来此处供奉过。
当然,百姓们是从正门进,挨挨挤挤地烧香,有身份的人自然能从后头的清净小门进去,直入不对外开放的殿堂,还有专门的僧侣接待。
顾心的马车还没置办好,跟三喜坐了宋府的一辆青帷小马车,从后门进了寺中。
红墙之内绿树成荫,虽然开始入冬了,但夹道两旁的松柏还郁郁葱葱,青翠庄重地伫立着,为寺院平添庄严肃穆之气。
梵香袅袅,檐角铃儿清脆作响,顾心一下车踏上寺中青石地面,就感受到了浓厚的佛家气息。
宋府的车队还没有来,寺里已经提钱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前来迎接的小沙弥请顾心过去歇脚,顾心笑着婉拒,就在下车的地方等候宋老夫人。
她是晚辈,没道理先去歇脚处享受。
“顾小姐,您这身衣服真的好像是太素淡了。”三喜没出门之前就劝顾心换一身。
顾心今天穿的是一件淡烟青色湘湖绸的褙子,衣襟袖口滚着一层亚青色的边儿,褙子布料是有暗纹的,但是外罩了件轻纱,那暗纹就若有若无看不清楚了,乍然一见会误以为是纯色,看上去颇为简素。首饰也是银饰为主,只在发间簪了朵粉晶色珠花算作色彩点缀,和手中汗巾帕子上浅绣的几朵春杏隐隐呼应。
月色衬裙,裙角上细细的蔓藤刺绣,零星露出细碎的粉色小野鹃花苞,不注意的话很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