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李府花园和白日景色不同，虽然路上隔几步就悬着一盏灯，但大面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依然呈现出黑黢黢的颜色。白日的树木层叠掩映，假山堆叠，现下成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鬼影，显得有些阴森。

一行人身前身后都有李府仆婢提着灯笼照亮，但顾心仍然觉得路边花木丛里会突然窜出怪兽似的，脑海里不断涌起异形类电影的镜头画面。

大概都是被庐王那个家伙给惊着了。顾心暗骂他一路。

然而谁知进了武靖侯夫人用饭的厅堂，一眼就瞧见庐王正坐在他外祖母身边谈笑。

顾心暗道晦气。

庐王转过头来，含笑的目光扫过顾心，顾心觉得自己被蛇信子撩到了一般，毛骨悚然。

宋老夫人上前给庐王见礼，顾心在后头跟着，努力把自己缩在人堆里。

武靖侯夫人让宋老夫人上座，笑着说不必拘礼。

“……他虽然是个王爷，但你也看到了，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个可人疼的晚辈！咱们家常吃饭，别搞得那么拘谨了。”

没有了别家女眷，武靖侯夫人倒是真拿宋老夫人当亲近人，言谈间随意了很多，指着庐王让宋老夫人别拘束。

庐王也请宋老夫人自便，将他当晚辈看待。

宋老夫人道谢，率领众人入座。

庐王竟然留下来跟大家同桌吃饭，让宋家女眷都吃了一惊。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应该让庐王另坐一桌，男女中间设个屏风挡着，但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坐了。

宋家人不能说什么，武靖侯夫人一脸宠溺地把庐王当小孩子，没有让他避嫌的意思，弄得大家都很拘谨，连宋老夫人也收了谈笑，严肃庄重地吃完了这顿饭。

食不言寝不语，席间一片安静，连碗筷碰撞的声音和咀嚼声音都没有。

一时饭毕，武靖侯夫人又留下大家喝茶。

庐王没有走，陪在他外祖母身边，一副淳朴乖巧的模样，哪里还有刚才拦顾心路的孟浪。

小屁孩子，年纪不大，毛还没长齐呢，倒是两幅面孔变得自如！顾心端正矜持地陪在宋老夫人身后，肚子里把庐王骂了好多遍。

大家聊了一会，武靖侯夫人终于提起正题。

“……你过几天是要去灵感寺做佛事么，哪一天呢？”

宋老夫人回答了日子，武靖侯夫人想了想，道：“那天我正好有空，想去跟着你一起看一看呢。替已然坐化的憨敏大师收弟子，这等盛况我怎能不去沾一沾福德。你也知道咱们上了年纪的人，别的一概不求，只希望菩萨能保佑着咱们身体康健，子孙平平安安。只是不知道，我去了的话你们方不方便。”

“方便，当然是方便。您要是能去，那是再好不过的。”宋老夫人一口答应，详细告诉对方当日的准确时辰。

又让顾心上前给武靖侯夫人行礼道谢，感谢她肯赏光拜师仪式。

“这孩子刚进京，什么都还不懂，年纪又轻，我总怕她被人欺负了去。有您照看一下她，我总算是能彻底放心了。”

武靖侯夫人就笑：“智观大师选中的人，谁还敢小瞧她不成。她有大佛缘，我这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以后还得多让她照看呢！”

众人说笑一番。

顾心知道，只要武靖侯夫人在她的拜师佛事上一现身，那她背后就有了李家的影子。

在京中行走起来，谁都得忌惮三分。

于是顾心认真地跟着宋老夫人奉承武靖侯夫人，表现得特别懂事乖巧。

见武靖侯夫人挺喜欢她，顾心不露痕迹地再次提起自己发愿修庙的事情。

跟前没有了别家的人，武靖侯夫人就详细询问她的打算。

顾心告诉说，自己刚发愿不久，尚未仔细盘算如何还愿，到底在哪一处修庙，请哪位高僧进驻，都还没决定。

“佛家讲缘法，我觉得一切随缘，机缘到了，自然一切水到渠成。虽然我现在资材单薄，能力有限，就是在佛前捐个宝塔灯都周转不开银子，何况修整座庙——但我相信只要信心坚定，以深信愿，执佛名号，佛祖菩萨一定会保佑我心想事成，早日达成发愿之事。”

“正是这个理，佛祖的力量是无穷的。”武靖侯夫人连连点头，对顾心的心态表示非常赞赏。

当即，侯夫人就要给顾心修庙做投资。

“咱们信佛的人，平日若是遇见哪家寺庙需要添砖加瓦，那是求之不得要赶过去供奉的。但这样的机会并不多，也只是看机缘罢了。现在眼前摆着你这个机会，我是真真不想错过去，这也是菩萨赐给我的一场机缘吧！”

她提出要捐一座大佛像，纯铜做底，塑以金身，“……建庙的功德我不能全都抢了你的，但这主殿的佛像你一定要让我来捐。”

顾心暗自大喜。

有了前期宋老夫人的运作铺垫，这投资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上辈子她早就体会出了，许多在底层的人看来十分难办，需要奔波好久都未必有结果的事情，到了上位者那里，有时候只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机会难得，她当然要好好抓住。

于是就十分乖巧而惊喜地接受了武靖侯夫人的好意，还用自己有限的佛教知识和说辞，把侯夫人好好恭维了一番，盛赞她的福德深厚。

“……只是不知道您想捐奉哪一尊佛像？是观世音菩萨，还是释迦牟尼佛呢？或者是阿弥陀佛，药师佛，抑或地藏王菩萨？”

顾心引导着武靖侯夫人投注更多心血。

光投钱是不够的，对于她们这种地位的老太太，捐一尊佛像的钱不算什么，分分钟能拿出来，还不够走心。顾心得让她倾注更多的心思，把这件事正经当成自己的事情来办，羁绊越深，重视越深，然后顾心才方便扯着她的大旗到外面去招摇。

供佛像是有讲究的，并不是所有寺庙都立一尊如来在正殿。就顾心有限的旅游经验来看，有的寺里主供观音，有的主供阿弥陀，这和寺里的禅林流派与历史传承有关。而那些信佛的人，拜的佛像也不尽相同，有供奉药师佛求祛病延寿的，也有为往生亲人供奉地藏王的，还有一心想登西天极乐而专心供奉阿弥陀佛的，武靖侯夫人要捐什么，那得看她求的是什么。

“你发愿建庙时，发的是什么愿呢？”侯夫人问顾心。

顾心就说自己没有特定的目标，可以按着她的意愿来供奉。

武靖侯夫人想了想，没有立即给答案。

“等我好好思量一番再说，要供奉哪一尊，思量好了再告诉你。”

顾心乖巧行礼：“那就静候您佳音。”

大家这样聊天说话的时候，庐王坐在一旁，并没有搭言。他在专心给武靖侯夫人延递茶水，剥果壳什么的，乖顺地表现成一个纯孝的晚辈。

等时辰不早，事情也商量得差不多了，宋老夫人就提出告辞。

“天晚了不留你们，改日咱两个老姐妹再好好聚一聚。”武靖侯夫人让仆婢们好生送宋府女眷出去。

庐王随即起身，说宫里快下钥关门了，他也得尽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