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当空。
皓白清辉洒进屋子,照得禅房一片通亮。屋子里仿佛笼着一层轻柔白纱,顾心脸庞呈现柔和恬淡的颜色。
连轻轻的呼吸声也未闻。
智观老和尚像是一尊木雕端坐于蒲团。
旁边,顾心也是纹丝不动,只有胸腹在微微起伏。她呼吸的声音很浅很静,嘴角若有若无地上翘着,似乎是在微笑,却又像是睡着了。
悠远更鼓声传来,不知起于何处。流过顾心耳朵,她听到了,又似没有听到。
是四更天,后半夜了。
半晌,身旁的智观老和尚深深吐了一口气,收势,起身。
顾心知道,但没有动。
耳中听到老和尚走到门口,将禅房的木门打开,轻微的吱呀一声响,有冷冽的风吹进,拂动她的发梢。
而后是小沙弥脚步声近,对智观问早安的声音。顾心轻轻抬眼,看到智观从沙弥手中接过一只小小的水壶,关门回来。
老和尚将冒着热气的水倒在墙角的小盆里,沾湿了帕子擦脸,擦手,擦拭头皮和脖颈,然后洗了帕子晾好,又倒水进茶碗漱了漱口。
整理僧衣,束紧鞋袜,这便是早起洗漱好了。
“你可以起来了。”
智观似有感应,回过头对上了顾心的视线。
顾心听得他呼唤,身心却还沉浸在坐禅的玄妙感觉之中,贪溺着不想起身。
那种一片空明的状态,实在是太让她感到愉悦。
“过分追求禅定,则无禅也无定。过犹不及,起身!”智观低喝。
顾心猛然被他喝醒,眨了眨眼睛,回归到现实之中。
腿上是没有知觉的,无痛无麻,可是等她想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动弹不得。
那好像是别人的腿,伸手去搬,也没有触感。
她惊愕地看看智观。
智观却对她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第一次打坐便能入定,这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很好。只是心虽然静了,身体却还未得到锤炼,日后打坐多了,腿便不会如此了。”
智观推门出去散步,让顾心先自己缓一缓。
不一会有小沙弥进来送热水,这壶是专门给顾心的。顾心正呲牙咧嘴歪斜在蒲团上,被渐渐恢复知觉的双腿折磨得死去活来。
从没有感觉,到感受到麻,痒,酸,疼……种种都是钻心的,她控制不住地飙了泪。一动不动坐了几个时辰,后遗症是很强烈的!
知道哭鼻子没出息,也是没办法,只能任由眼泪横流。
尴尬地跟小沙弥搭话:“离天亮还早,智观大师怎么这时候散步?”
小沙弥放下水壶,请顾心随意取用,合掌行礼告诉她:“师叔祖向来如此,一会散步回来便要修撰经书,一直到寺里做早课的时辰,和大家一起做完早课,用了饭,再回来,那时候日头便出来了。”
好勤奋的作息!
顾心连续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表示佩服。想当年她在公司里拼死拼活拼业绩的时候,二十多岁的年纪时还能通宵达旦加班,到了三十岁之后身体就熬不住了,太晚睡或太早起都会头晕脑胀。而智观老和尚这样大的年纪,却能保持数年如一日的早起用功,真是让她肃然起敬。
小沙弥行礼出去,顾心继续跟腿上的痛苦做斗争。又是揉,又是搓,又是轻轻活动脚趾,等到能爬起来了,就用手撑着桌子来回挪动走步,折腾了好大半天才恢复正常。
用随身的帕子沾水,学智观那样简单洗漱之后,她也推门走出去。
冬季夜里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廊下不远处立着薇儿和柳七娘,立刻上来嘘寒问暖。
“不妨事,不妨事,打个喷嚏反而更清醒。你们怎么……难道一直在这里站着不成!”
顾心惊讶地问她们,得到的是肯定的答复。
“下次记得找个客房歇息去,别在外头冻坏了。”顾心感动。
薇儿笑道:“主子别担心,我们都是练过的,身体底子好,再站几宿也站不坏。离主子近些,有什么事您能随时传唤我们。其他人都去休息了,有事再叫他们便是。”
“智观大师往哪个方向去了?”顾心问。
七娘头前带路:“这边,您随我来。”
月光之下,整个禅寺的屋舍园林都看得清晰,一排排禅房没有灯火,静静屹立着。智观年事虽高,却比寺里大多和尚起得都早,这时候大部分人还在熟睡中。
顾心几人脚步轻缓地穿过禅房,再绕过两个小院,出了一道月亮小门来到一座几层楼高的小佛塔前,看到智观老和尚正绕塔而行。
这是灵感寺里很有名的所在,香客们来上香时,基本都要绕塔走上几圈,祈福消灾。佛塔相传修建于百多年前,本朝先帝时又重新休憩过,外墙上一层一层,转着圈排列着许多大大小小的佛龛,里面供奉着各位如来和菩萨。顾心认不全这些佛菩萨都是谁,但第一次见到时就觉得每一尊都是宝相庄严,妙不可言。
现而今在月光之下,佛塔静谧岿然,更添了几分神秘之感。
走得越近,仿佛越能感应到佛法之精深渺远。
智观合掌绕塔而行,口中念念有词,都是顾心听不懂的音节,似乎是梵文经咒。见顾心来了,他也没有停下,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音节抑扬顿挫。
顾心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候着。
智观的念诵告一段落,这才停下来,看向顾心。顾心上前行礼,智观问她:“一夜打坐,可想通了?”
顾心合掌道:“也想通了,也没想通。似乎是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不过,我现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智观微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你这禅参得好。既知道了,就去做吧。”
“我想借您的势。”
“老衲有势可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