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心耍起了无赖。
智观老和尚却是端坐蒲团,纹丝不动,顾心这一发狠,他反而不理她了,垂了双眸,拈一个手诀,盘膝打坐起来。
不远处传来经堂里僧人们做功课的声音,梵唱阵阵,宏大而飘渺。
“师兄?师兄!”
顾心唤了智观几声,没有反应。
“师兄,得罪了啊……”
顾心上前,伸手轻轻推了推智观的胳膊,人家还是如同木雕泥塑,连呼吸都变得非常清浅,几乎感觉不到他胸口的起伏。
这、这就入定了?!
也未免太快了些。
打坐入定是一门精深的功夫,修行不到,心思乱纷纷的,瞬息便可起千百个念头,哪有那么容易就进入禅定状态。
智观入定这么快足以说明他佛法修得好。
可是现在顾心急吼吼的,也不是欣赏他修行的时候呀。
“师兄,我孤身一人来京城,虽然看上去背靠侯府大树,其实心里头没底得很。来京里过日子,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尽力去筹谋拼搏罢了。没想到您突然就送了我一份大礼,让我顶着您师弟的名头在京里行走,我放佛是被镀了一层金身,出门去跟人家来往商谈,腰杆子粗了不少,就是在侯府宋家的人跟前,我也有了三分底气。这都是您给我的。”
顾心跪坐在智观身前的蒲团上,耐着性子,轻声细语地跟他商量。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您为什么要给我这份荣耀。但您既然给了,总不会没过多少日子就收回去。眼看着我遇到麻烦,您会撒手不管吗?我也不说那些矫情的话,什么旁人欺负我就是欺负您,这种话您听了也不会动火气受挑唆,我只是想,您收了我做一回师弟,就算是以后要利用我替您干什么,那也得我全须全尾地活着才好给您利用呀!连宋府的二爷都被顺天府衙门抓进去了,我门上也进了皂吏,说不定被抓只在早晚,您不庇佑我,又让我去求谁?”
顾心说着,哽咽起来,眼泪汪汪拽老和尚的袖子。
“师兄,师兄……您老人家可怜可怜我呗……”
耍无赖,装柔弱,她一直很会的。
智观入定不动,她拎起他的袖子擦眼泪,片刻就擦湿了一大片。“师兄,我知道您是最最慈悲的一个,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的。您送给我的那本经书我经常翻看,也试着开始抄经修行呢,我很听您的教诲。得幸成了您的师弟,我或许真的与佛有缘,未来多做善事,认真学佛法,一定不给您脸上抹黑,也会认认真真捐资修庙……总之,您得帮我度过这回的坎儿!”
“师兄,您倒是说句话,或者给我一个眼神也行。总不能……总不能真让我劫持了您去吧!我不敢呀!”
倒不是不敢,只是心里明白,真劫持了也没用!
顾心缠磨了足足两刻钟,智观自始至终一动也不动。
连顾心自己都哭累了,也说累了。
说话多了伤元气。
“师兄,看来您是真的不肯管我了。好吧,那我自己去想办法。虽然您这回不管我,但往日抬举我的情分,我也会铭记在心一辈子的。”
顾心跟交待遗言似的叹口气,站起来,给老和尚行了个礼,擦干净眼泪,转身朝房门走去。
“且住。”
突然,智观吐了两个字。
顾心惊喜回顾,“师兄?!”
却见智观依然在入定状态,只是一根手指朝身前蒲团方向指了指。
“坐下。”
“师兄您肯救我啦?!”
智观不语。
顾心就挨蹭回去,盘膝坐回到蒲团上,“我知道您老人家不会见死不救,真不管我的!”
可是她又说了几句话,也没得到智观的回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光暗了,屋子里没有掌灯,也很快暗下去。
顾心的心里头没着没落的。
“安静一个时辰。”
许久,智观才发出这样的命令。
顾心动了动嘴巴,最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多说无益。
既然智观要留下她,总不会任由她受人欺负,他要是真不管,就该任她走掉的,又“且住”什么呢?
安静就安静。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顾心便听从智观的话,老老实实坐在蒲团上。
盘膝坐着容易腿麻,没多久她就撑不住了,便小心翼翼用手撑着地,慢慢挪动发麻的腿。
稍微一动,腿上就像是千万只小蚂蚁在咬,真是又痒又疼,难受死了!
可是智观突然出声:“莫动,稳住。”
稳住?稳得住吗!
顾心紧紧咬牙,也无法对抗腿上那难以形容的感觉。
“好,稳住。”她嘴上答应着,实际却把盘麻的腿偷偷伸开,稍作缓解。
智观垂着的眼眸抬起,严肃看过来。
房间灰蒙蒙的光线中,他的目光格外明亮,利剑一样能洞穿人心似的。
“稳住!”
他喝道。
顾心被喝了一个激灵。
老和尚从来没跟她这样严厉过。
她强忍着难受,把腿又盘了回去,酸麻痛痒席卷神经,她几乎难受得掉下眼泪。
这不是她矫情,是真的生理反应,控制不住。
“无法双盘,你便单盘,心思澄明,自能安稳。闭目默念佛号,从一到十,再从头数起。须知禅定功夫,都是从最初的难受,一点一点熬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