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授课,崇尚白天不懂夜的黑,时常开坛夜讲,口若悬河,舌绽莲花,慷慨激昂,开阖纵横,吾对其学识之佩服以五体投地形容不为过。
但师父性如烈火,疾恶如仇,秉承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刀下证道果的原则,加之目光如炬,既独且毒,所有蝇营狗苟,一概无所遁形。
钟师暴怒之时,如天上雷君下凡,言语犀利,中者无不神弛目摇,呆若木鸡,面如焦炭。
数次激烈的责骂与冲突,于我如朔风乍起,秋水尽皱,一时间吹落斜阳残云碎,山高月矮天欲坠,致使道心若死灰。
反躬自省,余貌似忠厚,实则奸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修行中不思进取,浅尝辄止,在师父积威之下心生怨怼,棒喝当头滋生腹诽。
以致常在同门中间口不择言,含沙射影,以泄私愤,此谓之不仁;罔顾关爱,掉口反噬,谓之不义;腐蚀士气,动摇道心,谓之不信;首鼠两端,骑墙顾盼,谓之不智。
如此不仁不义不信不智之徒,其心可诛。
人不负我,我却负人,往昔师徒之谊蒙尘。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所有旧债,随时可清,难言之痛,一走了之,今生或可与诸位相忘于江湖,邂逅于山水。
盛歌顿首百拜。
周翕身边一名雷罚殿老者看毕,冷哼一声说道:
“此子倒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堪称文采斐然、字字珠玑、花团锦簌,奈何不辞而别,执行任务时擅自出走,初步已经可以定性为叛门潜逃,其心的确可诛!”
“依照门规,从轻处罚也要锁拿归山废去修为,如查出有对本门不利的严重行为,自应处以形神俱灭极刑。”
周翕皱眉不语,沉默片刻,说道:“先不急下结论。这封信看似说明了原委,细思有不少语焉不详、前后矛盾、避重就轻的地方,我感觉并没有说明白冲突表象下,导致出走的具体理由。”
周翕问向对面一人:“耿师弟,你们开阳峰首座是不是还在闭关,他师父钟鼎盛府主是去了中央天井之地吧?”
开阳峰的耿落尘府主点点头:“是这样的。”
周翕又问:“盛歌这名弟子我对他的了解不多,你们开阳峰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和说道?”
耿落尘道:“这孩子我接触过几次,但非我门下。听说此事后,我在来之前紧急走访了天枢和开阳两峰,从各个侧面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盛歌出身俗世界,并非门阀世家子弟。据说初来之时,资质不错,为人外和内骄,稍有孤僻,不够合群。”
“在天枢峰时,他的修为中上,不属于最显眼的那一批,但也是六十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了,但同门都说他为此暗中很是失落。”
“后来,在择峰考核中显出了在丹道毒医上的天份,得以被钟府主收为弟子。”
“钟府主的个性你们大家都清楚,什么都好,就是性子过于暴躁易怒了些,在他一脉中一言九鼎,一意孤行,容不得门下反驳他。这些年来,他的弟子要不就是在习惯之后适应了,要不就是忍受不了要求更换师父。”
“一开始,盛歌的丹医修习由上代师兄代师传艺,还没什么,他的成绩也很不错。”
“等到学有所成后,改为钟府主亲自指导,于是矛盾就出现了。盛歌的自尊心很强,受不了老钟的语言暴力,修为和丹道上也遇到瓶颈,进境缓慢,升级不顺,这让他深受打击。”
“他先是变得郁郁寡欢、自暴自弃,总是爱独来独往离群索居,其后突然就又性格大变,主动和其他各峰弟子们来往,但是交往中常有抱怨挑拨之言语,被老钟多次责骂打罚,和开阳峰同门也发生过不少争执和龌龊,不过修行上却莫名地就进步飞速。”
“这孩子以前读书很好,落下了个很明显的特点,即十分迷信书上的内容,热衷于搜集阅读各种秘本古籍,笃信古方,时常自己钻研试验,在这方面非常固执死板,养成了照本宣科、钻牛角尖的毛病,大家都说他入了魔怔了。”
“而老钟是野路子靠悟性修炼出来的,盛歌虽佩服老钟,却更推崇古人先贤的说法,师徒二人在这点上冲突很剧烈……”
几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后,周翕总结说道:“依我看,盛歌的私自脱队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能促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其中必然有更深的原因,而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值得我们警醒啊。”
“彻查,雷罚殿负责全面细致地了解清楚盛歌日常行为的异常之处,务必找出真实的原因和诱因,以及蜕变过程。”
“另外,明天晚上给我在至道学宫安排一场和六十代弟子的恳谈,我会针对谦卑自省和如何对待典籍谈谈自己的体会,你们也都参加吧,一起分享下经验和教训。”
“我不知道你们,这件事给我是敲响了警钟。关于如何教导弟子的问题上,我看我们是时候需要先自己反省和改进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