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维持镇定，声音却隐隐发颤。

至少在小学四年级之前，他母亲还是正常时间偏多，对他也非常疼爱。程泽并不是甫一出生，便无人关心的。也正是因为曾经得到过温暖，却转瞬失去，所以他现在才如此害怕俞郁离开，丢下他一个人。

他母亲京墨一个语文老师，最喜欢《红楼梦》这本书。羡慕林黛玉为情而生，羡慕林黛玉有一个专心爱她的宝玉。

但轮到她自己勇敢地追求幸福的婚姻时，上天却开了一个好大好大的玩笑。

她爱的人不是痴情的贾宝玉，而是暴力倾向的疯子。

京墨坐在床上，忽然难得清醒问：“现在几月了？”

“今天是二十。”年轻的护工将一勺粥递到凌娅嘴边，“这快要过年了，疗养院的护工回家的回家，辞职的辞职。要不是为了那点补贴，我也不愿意大过年的还来伺候你。阿姨，你能不能不要让我多费心？来，吃点东西。”

京墨不去吃粥，愣了会儿道：“快要过年了啊……外面还下雪了……”

护工看了她几眼，望着她有些神采的眼眸，问：“阿姨，你是清醒了……吗？”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

“那太好了，你自己能吃吗？过年人手不够，我还要去照顾别的病人，你……”

京墨点点头，坐在床上目送她端着餐盘离开。过了会儿，她慢慢下了床走到门边，拧了下把手，发现门可以开，脸上一下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可能是一时疏忽，年轻护工没有将她的房间锁好便走了。

护工说的很对，疗养院的护工愈发少了，病号们又在房间里，所以走廊空荡荡的。监视器后值班的保安去上了个厕所，就这么会儿功夫，便错过了京墨的身影。

她宛如幽灵般顺着楼梯，悄无声息地一步步走上了顶楼。

此时寒风呼啸，满天飘雪，顶楼上是半个人也没有的。

只要轻轻一跃，十几层楼必死无疑。

她两只脚稳稳站上了天台边缘，整个人像是一只白色玄鸟。

“小泽，妈妈对不起你。可是……妈妈坚持不下去了。没有了我，你应该才能摆脱身上那些不好的标签。若是有来世，妈妈一定陪你一辈子……”说罢，她纵身一跃，瘦弱的身躯仿佛一只折翼的鸟，骤然跌落。

那一刻，她的脸上带笑，是真正的感到了解脱。

雪花还在飞舞，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一曲哀歌。

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自然回天乏术，等程泽和俞郁赶到医院时，京墨已经抢救无效宣布死亡。

俞郁难得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程泽。

事实上他一直表现的过于平静了。缴费、办理手续，联系殡葬服务，除了看上去脸色非常差，他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

而这正是俞郁最为担心的。

她依稀记得幼儿园时，朱女士接她来迟了，京墨把她一起带回了家。

第一眼见她，年少的俞郁心里有了仙女下凡的念头。

过了几年，她对京墨熟悉了一些，那是个很孤标傲世的女人。后来俞郁读到了《红楼梦》，林黛玉具象的时候，她脑海里是京墨的脸。

也正是这种黛玉气质，让她年轻时，不顾父母反对，坚持跟了当时还一穷二白的程泽父亲。也造就了后面的悲剧。

她在程泽的生命里还占有很重的份量。若说程泽对他父亲只有怨恨，那么对京墨便多了孩子对母亲的爱。

而这正是她最为担心的。

她怕程泽会突然撑不住，京墨毕竟是他唯一的血缘亲人了。

京墨跳楼的时候还是穿着疗养院的病号服，俞郁陪程泽回家拿衣服，一进门，程泽就直直冲向房间。

整个房子已经两年多没有人住了，开门时灰尘乱飞，没有半点儿人气……

程泽去了京墨原先的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一件裙子，边角已经有些破损。

俞郁放轻步子走到他身边，柔声道：“程泽，你还好吗？”

没有回应。

她缓缓却不容置疑地将对方拉进自己的怀里，轻拍着他的背，“还有我在，程泽……不要倒下，阿姨还在医院里等你呢。”

两人保持这样的姿势待了许久。

“小郁……”忽然，程泽哑着嗓子开口了，“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一件裙子，是我打零工换回来的。我要把这件衣服给她换上。

“嗯。阿姨会开心的。”

“我……要让我妈妈和那个男人没有半点关系！”

俞郁还是说：“好。”

“……我现在只有你了。”程泽哀痛地叙述着这个事实，让俞郁心疼不已。

“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们会一起过一辈子……”

之后的几天，俞郁一直陪在程泽身边。

她也失去了父亲，知道那种锥心之痛，但他还有朱女士，还有疼爱她的外婆。而程泽却瞬息之间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她简直不敢想象对方此刻有多悲恸。

葬礼一切从简，程泽没有通知任何人。

而俞郁在征求他的意见之后，让朱女士过来帮一下忙。他们毕竟还是两个学生，二十出头，总有地方会顾及不到。

朱女士来的时候眼眶微红，因着两个孩子的原因，她和京墨有过交集，对这个女人很有好感，没想到许久不见，再得到消息就是阴阳两隔。

之后几天就是选墓地，把骨灰放进去，俞郁跟着程泽一起，给京墨磕了三个头。

等走出墓园的那一刻，程泽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俞郁就是自己和这个世间唯一的联系了，所以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个热闹的日子。

俞郁觉得程泽从早上就一直有些不对劲，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等晚上，她亲眼目睹程泽单膝下跪，捧出戒指的时候才明白原因所在。

程泽望着她的眼睛，里面有万家灯火，有尘世未来，还有欣喜惊疑，更映出了他的模样，“小郁，我想和你结婚。那么，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非常突兀。俞郁万万没有想到，毕竟他们两个人都还在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