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早,玉壶原本劝嘉柔再回去睡一会儿,但嘉柔也睡不着了,索『性』就让人进来伺候梳洗,用早膳。她心事重重的,倒教玉壶胡思『乱』想。郡主为何要查郎君呢?难道是郎君在外面有人了?但这么一想,她又很快否定了。郎君那样的人,若是真想要妾室通房,早就有了,也不用等郡主嫁过来。而且平日里看着两人好得很,玉壶实在想不出来让郡主如此忧虑的原因。但她也不敢问,生怕惹得郡主更心烦。用完膳,嘉柔就一直坐在榻上,看着李晔留下来的那枚印章。假设他是玉衡,那么根据上一世的轨迹,他会死在八年后的徐州。八年后,他才三十出头,怎会变成那般模样……嘉柔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把印章放在一旁,不敢再看。她知道他隐瞒身份是为了她好,毕竟如今的局势对广陵王十分不利,他们每行一步都要小心。若不是她有一世的经历,也未必会想到那上头去。之前,她一直安心地呆在内宅,做李家的媳『妇』,是因为觉得这世,他们可以远离纷争,过得平平静静。可原来那些都是假象,摆在她眼前的事实告诉她,前世和这一世,她所认定的男人,都不是等闲的角『色』。他们还是宿命的仇敌!也许上辈子,就是虞北玄暗害了李晔也说不定。她虽是一介女流,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任由那人来伤害她的夫君。天亮以后,嘉柔让玉壶去把孙从舟请来。孙从舟穿着一身绀青的长袍,皮肤非常白皙,看起来就像个少年。他好像也是一夜没有睡好,眼底一片青黑。“孙先生请坐。”嘉柔抬手说道。孙从舟坐在嘉柔的对面,口气不善:“你有事要问我?”嘉柔点了点头:“我想知道,李……郎君的身体,若是受了严重的伤,会怎样?”孙从舟脸『色』微变,这话听着,怎么像是知道师兄去战场了?但孙从舟很快恢复如常:“李四的身子呢,的确与寻常人不太一样。受了严重的内伤,很难恢复,折腾下来,会减阳寿。可他一个柔弱书生,也没什么人会伤他?”柔弱书生?嘉柔自嘲地笑了笑。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南诏,『射』出那一箭救下阿弟的人就是他,而不是什么高家的弓箭手。那一手箭法,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会有。还有他虎口位置的厚茧,读书人怎会在那个地方有茧?他其实『露』出的破绽也不少,当初马车上的那堆奏折,还有给她的这枚印章。只是嘉柔一直没有深想。她做梦都想不到,玉衡先生就是李晔!现在知道他的身份,一切都能对的上了。他去南诏,目的是为弄清南诏的局势,方便下一步的布局。上辈子,她跟他错过,两家退了婚,但他还是出手救阿弟,帮南诏查出内『奸』。但这也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用南诏牵制吐蕃,为他全心收归河朔三镇,壮大广陵王的势力埋下基础。河朔的十万兵力,降将,人心,都是日后对付舒王的重要力量。他志在必得,怎会让广陵王出事?等南诏无用了,广陵王忙着跟舒王争斗,自然也就不需要救了。他用李慕芸为掩护,暗中与广陵王往来。又用她这个妻子,作为他重回长安的借口。他所作之事,看起来都是为她,搬回家中,考科举,选官。所有人都觉得他李四专一痴情,其实都在为广陵王铺路谋划。在他心中也许广陵王比她重要得太多太多。嘉柔伸手按住额头,嘴角在笑,眼眶却发烫。若是前世,知道他算计她,骗她,她肯定无法保持冷静,就像那时在刑场听了宦官所言,便万念俱灰一样。可最初,她嫁给他,本来也是场算计。前世负了他,终究有愧于心。但她现在已经动了真心,昨日明明他们还那么好,现在想想,却变了味道。当时他那样要她,是不想她继续追问?也不想她阻止他离开。孙从舟见嘉柔面『色』有异,问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嗯。想从先生这里确认一些事情,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嘉柔坦然承认,却难掩落寞心伤。孙从舟对嘉柔的印象谈不上好,她拿灵芫威胁他,已经犯了他的大忌。可看她平日悉心照顾师兄,那份深情,又让他感动,忍不住说道:“你不用这么担心,他不会有事的。我对自己的医术,尚有几分自信。”嘉柔浅笑:“那是自然。我相信先生。”几年后,孙从舟就会名声大噪,成为千金难求的圣手。眼下肯屈尊为李晔治病,也算是他们的荣幸了。孙从舟从嘉柔的屋里出来,又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刚才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她。可他有什么办法?师兄自己一走了之,伤了人家的心。他本来也该走的,但还是留下来等消息。万一战场上……罢罢罢,他真是欠了他的。过了不久,嘉柔到郑氏的住处请安,郑氏问道:“我听说四郎又出远门了?这孩子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居然只禀了他父亲,不来禀我。你也是,怎么不拦着他?”嘉柔平静地说道:“郎君是怕大家担心。我已经问过孙先生,孙先生说郎君的身子已经颇有起『色』,不要紧的。郎君当初是顶了湖州书院的一个名额才能考中进士,按理说与那院长也有师生之谊,去探望也是应当的。”郑氏闻言,说道:“那孙先生的医术当真有那么好?我以前怎么从没有听说过此人。”苏娘在旁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两年前这位孙先生在骊山给郎君治病,郎君的身子就是在那会儿见起『色』的,所以他的医术应是十分了得。这些日子,旁的大夫都治不好,还不是他妙手回春?既然他说郎君没事,郎君想必就不会有大碍的。”郑氏这才点了点头,又看向嘉柔:“最近都城里可能不太平,大娘子昨日又没回府。家中的事,你帮忙多看顾着些。”嘉柔应是,听到王慧兰没在府中,心中却有了别的主意。从郑氏的屋里出来,嘉柔去了王慧兰的住处。依旧是上次的婢女告诉她,王慧兰不在。“没事,我来找小娘子的。上次答应她,重新给她做个纸鸢。”嘉柔说道。“这……”婢女犹豫着。县主可是一向不许小娘子跟外面的人多接触的,怎么好放郡主跟她独处?玉壶不悦道:“怎么,我们郡主跟小娘子投缘,想见她,你们也敢拦着不成?”婢女看嘉柔的神『色』,连忙躬身道:“婢子不敢,婢子这就去请小娘子。”嘉柔在院子里等着,不消片刻工夫,就看见嬷嬷将李心鱼领到她面前。李心鱼梳着双环髻,下巴尖细,突显出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嘉柔上前伸出手,李心鱼顺从地牵了上去。旁边的嬷嬷都看呆了,小娘子『性』情古怪,一向不怎么亲近人,居然不排斥郡主?“我带她到湖边走走。玉壶你留在这儿,不要让旁人打扰。”嘉柔淡淡地说道,意有所指。嬷嬷欲上前,玉壶却拦着她。嘉柔牵着李心鱼走到池塘边,望着水面问道:“小鱼儿,你是不是知道李家的将来会如何?”李心鱼怔住,不知道她这么问是何意,没有说话。“你不用害怕,在你前世的记忆里,李家应该没有我这个人?”嘉柔看着她,微笑地问道。李心鱼十分震惊,定定地看着嘉柔。嘉柔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说中了,缓缓道:“不瞒你说,我跟你一样,也是重生之人。前世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这辈子想必是来赎罪的。但我不在长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你可以信任我,并把你所知都告诉我,也许我们能做些什么。“四婶……”李心鱼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她原本一直没有办法接受自己重生的事实。她也想过去做些什么改变现状,但母亲看得太紧,她又太弱小,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说不定还会把她当怪物。可现在居然有个人说,她们是一样的。这改不可思议了!“你不相信?”嘉柔低头看她,“广陵王会是未来的皇帝,对不对?”李心鱼心中一紧,凝重地点了点头。依照现在的局势,应该是人人看好舒王,谁会想到广陵王是最后的赢家?只有她们这些重活一世的人才知道。她其实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个突然闯入李家的四婶,不敢全然放下防备。可现在知道这世间,她们才是最相似的两个灵魂,自然觉得亲近了几分。嘉柔随意在池边的石砖上坐下来,拍了拍身边:“来,时间有限,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们现在是盟友了。”李心鱼坐在她身边,也换了一幅大人的口气:“四婶,其实从四叔住回家中开始,很多事都跟前世不一样了。你应该知道元和帝登基以后,祖父就被夺去相位的事情?其实就是因为吴记柜坊这件事,祖父被舒王抓住了把柄,让他站在了舒王那边,还帮他做了不少事。”“什么把柄?”嘉柔皱眉问道。“好像是二叔,他明知道宦官挪用国库的钱,却还收受贿赂,做假账欺君。这件事被一个御史发现,他竟杀人灭口,然后被一个大人物掩盖了过去。祖父知道以后,为了保他,不得不卷入到吴记柜坊的案子里去。还有我跟你说过,那个刘莺不是好人。我们家出事以后,她就失踪了。”原来如此,怪不得元和帝要罢李绛的相,还将李家上下都逐出都城。赵郡李氏从此一蹶不振,曾经的世家大族都退出了朝堂。留下的也是凤『毛』麟角,但再也左右不了政局。这一切,李晔都知情吗?他若知道,便眼睁睁地看着李家覆灭,只为成就广陵王的大业?这个人,何其凉薄无情。“那你呢?你长大以后如何了?”嘉柔问道。李心鱼摇了摇头:“只这个,四婶不要问了。我虽然知道前世的事,也想提醒祖父和父亲,广陵王才是最后胜利的那个人。可他们肯定不会相信我,甚至觉得我疯了。四婶可有法子?也许祖父做出不同的选择,我们每个人的结局都会不一样。”嘉柔猜测,她后来的命运,不尽如人意。她也知道,李绛在官场沉浮了几十年,怎会听信一个『妇』人之言。何况事关李昶的生死前途,他要保护儿子,就必须做出选择。有些事的确是改变了,但很多事,依然不会改变。郭敏听刘莺说,王慧兰眼下不在府中,她住处的婢女和仆『妇』又被叫去别处做事,正是拿账本的好时机。她借故去拜访,让香儿拖住那些看门的婢女,自己则绕到隔间的窗外。这个地方,她已经探查过几次,只是一直没机会下手。她是个养尊处优的国公千金,翻窗这种事,自然做得很吃力,可她还是顺利翻了进去,找到书架上,翻找起来。一个黑『色』的匣子,安静地躺在一堆书卷之中。她双目放光,正要去拿,一只手突然从暗处伸出来,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吓得差点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