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前下了一场大雨,屋外的几片芭蕉叶显得翠绿如洗。嘉柔原本睡得很沉,却被门外的说话声吵醒。好像是云松在跟秋娘说话。云松要进来找她,却被秋娘拦住了。嘉柔下意识地要推身边的人,却抓了个空。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李晔已经不在了。窗外涌进一阵雨后泥土的气息,她起身整理好衣裳,对门外的两人说道:“别吵了,都进来。”秋娘带着云松进来,云松跨前一步说道:“郡主,不是我有意打扰,而是皇上召相公和郎君进宫。大房的小娘子找到我,要我赶紧来告诉您一声。”在家中时,李心鱼突然跑来找云松,云松十分意外。这小娘子平日都不出县主的院子,更少与外人接触。原本就是个半大的小丫头,云松都没把她当回事。可她说话时的模样,一本正经,让云松意识到问题似乎有些严重。他们这些下人都没把进宫的事看做危险。“是心鱼让你来的?”嘉柔皱眉问道。李心鱼一定知道什么,想必这次皇帝的召见没有那么简单。她在屋中踱步,若真出什么事,宫中有什么人能庇护李晔?她问道:“广陵王回来没有?”云松连忙说:“回来了,不过没有进城。据说大军正在不远处的营地驻扎,侯着圣人的旨意。”嘉柔想了想,对秋娘说:“你去拿一套男装来,再打听一下,广陵王的大军具体在何处驻扎。”秋娘应声去办,云松问道:“郡主这是要做什么?”“我亲自去找广陵王,请他回宫。现在宫中,能帮大人和四郎的,只有他了。”嘉柔说道。可云松却道:“万万不可。那是军营啊,您是女流之辈,过去实在太危险了。或许圣人只是找相公和四郎君说说政事,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严重。”嘉柔摇头道:“绝不会是政事。四郎没有功名在身,更无一官半职,若是谈政事,让大人去就可以了,为何要四郎同往?这里头肯定有不对劲。我只有办法见到广陵王,你不必担心。临行前,我要你收好的锦囊,可还在身上?”云松点头,把一直小心收在怀中的锦囊取出来:“我一直收着,还没来得及交给郎君。”其实嘉柔走后,她留下的字条和链子,都被云松发现了,也偷偷藏起来。云松不知道郡主为何要留那样两句话,好像是不准备回来一样。还想等见到郎君时,再私下告诉他。可是他看到郎君跟郡主一道回来,便知道雨过天晴了,一时也没想起这些事。嘉柔接过锦囊,从里面把印章取出来,交给云松:“你现在去修行坊街口的米铺,找一个叫张宪的人,把这枚印章给他看。告诉他你是郎君的心腹,郎君已经被召进宫,问他可知是何事,是否可以找人帮忙。然后依照他的指示去做便是。”白石山人在朝中肯定还留有人脉,像除夕当晚的事,太师便出面保下了王承元。因此嘉柔第一个想到张宪,也许他能帮到李晔。云松不知这张宪是何等人物,也不敢耽搁,转身出去了。过了会儿,秋娘拿了胡服进来,伺候着嘉柔换上衣裳。她说:“郎君走的时候,交代我们要好好照顾郡主。郡主的脸『色』不太好,还要出去吗?”嘉柔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说道:“我没有事,这一趟不得不去。你们留在此处等消息。”秋娘知道多劝无益,只道:“您自己多加小心。”嘉柔拿了剑出门,向马房要了一匹马。她本想单枪匹马去广陵王的军营,可有两个护卫硬要跟着她。她不想耽搁时间,只好带着他们,一路飞奔下山。广陵王的军营离得并不远,遥遥望去,大大小小的营帐犹如起伏的小山包,营地里有穿着甲胄的士兵来回巡逻,戒备森严。嘉柔跳下马,走到营前,对守门的士兵说道:“云南王府木嘉柔,有要事求见广陵王,还请二位帮忙通报一声。”那两个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军营重地,女子不得擅入。”嘉柔说道:“我不进去,但请广陵王移步相见。关于玉衡先生的事,万分重要,还请二位行个方便。”说着,便要把钱袋塞过去。那两个士兵自然不敢收。他们未必认识嘉柔,却知道玉衡先生乃是广陵王身边的亲信。这次军中的粮草之事,便是他解决的。他们凑在一起嘀咕了一阵,才说:“好,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问问看。”“多谢!”嘉柔抱拳道。那人小跑地进入营中,嘉柔在营前来回走动,不时朝内张望。过了会儿,广陵王没来,倒是一个穿着铠甲的男人走出来。他长着一张国字脸,蓄着虬髯,虎目生威。他信步走到营帐外面,身后跟着一队士兵,阵仗很大。“这里发生了何事?”他问道。守门的士兵连忙说:“这位娘子自称是云南王府的人,为了玉衡先生的事,要求见广陵王。”那人沉声道:“广陵王正在整顿军务,无暇见闲杂人等。你若有事,便说给我听。”“请问你是……?”嘉柔迟疑道。守门的士兵赶紧解释:“这位是卫国公,广陵王的副将,跟他说也是一样的。”原来是卫国公郭淮,还当是谁这么气派。嘉柔坚持道:“抱歉,这件事我只能亲口告诉广陵王。”郭淮闻言,挑了挑眉,审视嘉柔:“你说自己是云南王府的人,可有什么凭信?既是云南王府的人,怎会与玉衡有交集?莫非你是冒名顶替的刺客?”他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警觉起来。在河朔的时候,想要行刺广陵王的人不在少数。“国公此话何意?”嘉柔知道郭淮是故意如此说,不想让她见广陵王。。“要杀广陵王的刺客不少,你形迹可疑,我非但不能冒险放你进去,反而要抓住你,好好审问一番。来啊,拿下。”郭淮吩咐左右,立刻有一群士兵围了上来。那两名跟着嘉柔的护卫立刻挡在她身前,嘉柔毅然拔了剑,说道:“得罪了。”广陵王李淳在帅帐之内休息,刚刚脱了身上的甲胄,就有亲兵来禀报,营帐前打起来了。他立刻把甲胄穿了回去,取了武器架上的剑就往外走,张口问道:“怎么回事?”“不久前,有个自称来自云南王府的娘子要见您,说有关于玉衡先生的事要与您说。国公出去查看,说她是冒名顶替的刺客,要将她跟随行的人拿下。怎知他们的身手不错,一时半会儿奈何他们不得。所以还是请您去看看。”李淳大步走到营地的木栅栏前,看见一群士兵包围着三个人,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其中十分惹眼。她本是最需要人保护的,却无畏地举着剑,从容不迫地应对着周围一次次的进攻。虽然剑法和招式都不算上乘,但看起来却似身经百战,那么多人,暂时近不了她的身。她眉间的英气,仿佛一柄出鞘的宝剑,带着『逼』人的光芒,不同他所见的那几次,犹如寻常的闺阁女子。这才是云南王之女的真面目,将门无犬女。李淳大声叫道:“住手!”士兵们这才停手,纷纷向他行礼。经此一战,广陵王不仅在民间的声望猛涨,就连在军中的威望也是如日中天,无人不敬服。郭淮握了握拳头,说道:“郡王,你怎么出来了?这点小事,我可以处置。”“我知道国公是为我的安全考虑,但她的确是云南王府的骊珠郡主,你误会了。”李淳客气地说道。郭淮倒不见多意外,只扯了下嘴角:“原来如此,刚才多有得罪了。”嘉柔也懒得跟他计较,径自走到李淳的面前,说道:“广陵王,请借一步说话。”李淳依言走到旁边,看着嘉柔。他没想到嘉柔回来找他,还是为了玉衡之事。难道李晔的身份,她已经知道了?她现在的思绪很复杂,河朔一战,若不是李晔让王毅从淮西搬回来那些粮食,士气还不知道要低『迷』到什么地步,被魏博和卢龙两军夹击也未可知。但在大胜之前,李晔为了这个女人,抛下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跟他共同进退。这些年,这是头一次。所以他打心底,不喜欢嘉柔。“圣人将大人和四郎都召进宫里去了,也未说是何时。我猜测是有人要趁这次河朔大捷,打压东宫和李相。”李淳一惊,声调都变了:“你此话当真?多久以前的事?”嘉柔道:“千真万确,大概半个时辰以前,家仆来禀报,我才知晓。我一时没有主意,不知能找谁帮忙,才来此地寻您。还请您救救四郎。”李淳也没多问,立刻纷纷人去备马。郭淮走过来问道:“郡王,发生了何事?”“我有急事需得进宫一趟,此处的军务暂时交给国公处置。”李淳快速地说道,人已经往外走。“不妥!”郭淮伸手阻拦他,“没有圣人的旨意,您擅自回都城,恐怕会遭人诟病。只怕有心的人要说你居功自傲,图谋不轨了。”“眼下管不了这么多!”李淳按下他的手,“我必须要去。”他的目光坚定决绝,不容人反驳。这时,士兵将他的马牵了过来,李淳二话不说地骑上马,绝尘而去,只有一队亲兵相随。“殿下,殿下!”郭淮紧追了几步,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这个广陵王年轻气盛,不够稳重,扶为主君,实在是下下之选。可他卫国公府,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唯有追随他这一条路。郭淮转身,对嘉柔怒目相向:“你到底跟广陵王说了什么?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嘉柔收了剑,走到郭淮的身边,轻声道:“广陵王并非稚子,行事有自己的判断,并非因我三言两语而改变。反而是国公,刻意为难,不想让我见到广陵王。你在害怕什么?难道是怕什么人抢了你卫国公的功劳?”“一派胡言。”郭淮冷哼一声,大步往军营里走了。其余的士兵也都跟着他返回,并封了营门。军中的粮道本就是机密,而且知道的只有高级将领,若不是有人故意泄『露』给魏博节度使,粮道如何会被切断?郭淮早就知道国库被贪空的事情,李淳向长安求救也不会有结果。先置之死地,而后雪中送炭,无论对于主将还是整个军队来说,便会是一等功臣。想必他原先打的就是这个算盘,没想到未等他征调粮草,玉衡便解决了问题。是以,他听说是玉衡的事,自然想要阻扰。两个护卫走到嘉柔的身边,齐声问道:“郡主,您没事?”嘉柔摆了摆手,只是望着李淳消失的方向。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只希望李淳能保得李晔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