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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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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赵非涯的严令,也因为受袭者的身份居然清一色是黑水兵,这不知怎么回事的死人事件并没有被占城中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知道,而似是对王思千有着充分的信心,他亦并没有将自己的手下调动来缉察这件事情…至少,是在直到流言开始出现之前。

虽有王思千在,但那个凶手似是胆大之极,却又狡猾之极,不过一天半的时间,居然又连犯两案,一处城南:死者七人,皆为百姓,一处城西,死者五人,又换成了黑水兵。尸体仍是老样子,都被撕咬的残缺不全,着实惨不忍睹。而两起案子死人甚多,又有城中百姓,消息自然也不便完全封锁,已是流入城中。

是时已为帝少景十一年三月二十四日的正午,距离城西那五名黑水兵的尸体被发现已过了两个多时辰,刚刚镇守城头,打退了今日第五次进攻的赵非涯自城头上退下,边摘下头盔,接过一大袋水向肚里咚咚的灌着,边向迎上来的一名部下道:“事情办得如何了?”却见那名部下竟然面有难色,不觉一愕。

自第四批尸体出现之后,赵非涯已知这事情必不能压住,便教手下在城中造作流言,只诬这是城中还有项人细作,是这些禽兽一般的野人在为非作歹,如今距他下令已有六个多时辰,原道那部下乃是来此纳令,那想到,至帐中一询,居然全不如自己所料。

城中确已是流言四起,却与赵非涯布置不同,都指赵非涯一军才是罪魁祸首,说他们原是奉密令来这里训练什么妖兵邪将,因为不慎被少数妖兵走脱,至有此祸,也有干脆指赵非涯修练邪功,要吃人饮血才能全功,流言凿凿,传得有鼻子有眼,连赵非涯如何趁夜出袭,如何杀人喝血都描述的历历在目,倒像是在侧亲见的一样。

所谓流言似火,一夜可以燎原,虽然不过一天事情,却已传得满城皆是,无人不知,连带赵非涯那些部下出入城中时,感受到的目光也有许多不同,更已开始有着老成的长者,小心的妇人开始用各种借口,去将自已家中那些正戍守城上的青壮拉回,虽然这些人倒是九成九都攘臂怒目,不信赵非涯是这般样人,却当不得家中哭哭啼啼,已开始有许多的骚动。

愕然许久,赵非涯忽然迎天大笑,直连眼泪笑出来也未停止,直笑的整个人都伏在案上,犹还在砰砰的捶着桌子,笑个不停。那部下在一侧战战兢兢的,也不知他笑些什么。

笑声渐止,赵非涯缓缓抬起身上,举手擦去眼角泪水,忽然道:“流言起于何时?”声音已变得冰冰冷冷。那部下不自禁打个了冷战,忙快声禀了。

“最初已不可考,但全城皆传则只是今天辰已之交,那未说…”

喃喃着,赵非涯的目光渐渐锐利,忽然道:“城中仍有细作。”说着已站起身来,在帐中缓缓踱步,右手负在身后,五指不住的屈伸,过一会,方慢声道:“你带十个人,将今日在城中助战的民军目录缉考一遍,重点注意项人第一次和第三次攻城时的情况,如有人这两次在城上,之后便下城休息,查明身份报来。”

看着那部下一脸莫明其妙的去了,赵非涯冷笑了一声,神色中又有轻轻憾意。

“不高兴了?”

随着这突然响起的女声,小音轻轻款款,自帐后转出,嫣然道:“二表哥。”

赵非涯哼了一声,却道:“你怎么看?”

小音淡淡笑道:“这算看不起人么?”

赵非涯轩眉道:“我当然不是问你看没看出细作的来历。”

小音微笑道:“其实你这部下已很机敏,至少他已看懂你的思路,知道他要找得是一个在项人第一次攻城时把消息传递出去,又在第三次攻城时收到命令,来在城中散布谣言的人。”

赵非涯冷哼道:“若连这都看不出,岂能立身吾帅帐之中?”

小音笑道:“这便不错啦,何苦苛求?”方慢慢道:“能藏身百姓之中,又能散布流言,这人决非借行商身份自隐,必已在此多年。而项人北据草原,远宜禾数千里地,不必也不可能在此地深植这般干练人物。凡此种种,在你我眼中或者都昭然若揭,但对你这手下来说,却就太过勉强,而再要他更进一步从中发现到这一次宜禾战事的真相…二表哥,你御下未免太严了吧?”

赵非涯斜视她一眼,忽然叹道:“真相?你是想说,这一次的宜禾战事,骨子里其实是黑水家的内斗?”

小音斩钉截铁道:“自然如此。”

赵非涯微一怔,忽然失笑道:“那好,我再问你,这异兽杀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黑水家内斗的一部份?”

小音顿了一下,脸上又现黠容,道:“这个事情,我倒没什么兴趣。”一边察看赵非涯面容,一边续道:“倒是二表哥你,这几天什么动静都没有,难道是把这件事情交给咱们云公子或是萧大姑娘去办啦?”

赵非涯听她提到萧闻霜,哼了一声,忽道:“吾还有事。”将手向后一摆,小音早已知机退走,却还犹在笑道:“如果二表哥你不想让手下送死,可以告诉我一声,说不定我还帮得上忙…”赵非涯也不理她。

(我这样子要到什么时候啊!)

闷闷的被捆在一堆绷带里,云冲波只觉得自己全身似乎都正在发霉,周身如有八万四千虫蚁攒行,端得是无一处不难过,怎奈却没人理会,无论马伏波萧闻霜皆不容他乱行半步,花胜荣近来也一直悻悻的,精神不大好,就连一向温柔可人的小音,也只是软语开解,悉心呵问,却连一点儿“你帮我跑出去”的话都不愿听。

当日萧闻霜乱剑重创云冲波,伤势看似其极重,但皆为皮肉之伤,对已经“饱经风霜”的云冲波来说,并非怎样了不起的伤患,两日疗伤下来,皮肉结痂,力气复完,自觉除了几处伤在关节上的口子一使力时犹还疼痛外,它处皆已无碍,又听得项人攻城,民军助阵,异兽杀人这许多事情,早已经是跃跃欲试,极想趁夜来带上蹈海,到城中巡上一圈,怎奈马萧二人皆半点通融也无,他空有一腹豪情,却只能憋在肚里,决无半点用武之机。

是时已为二更时分,今夜萧闻霜助守东城,小音早已回屋睡觉,花胜荣又不知何去,只有马伏波一个陪着,他对云冲波关爱之心无庸多疑,只是性子委实太闷,除了隔一时便问云冲波是否疼痒外,再多半句说话也都欠奉,直把云冲波快憋出火来,却又发不出来,只能在肚里大翻白眼:“二叔虽然细心,可实在太闷,就算是大叔,可也比他有趣的多了…”

其实,萧闻霜在“不擅言词”一道上比诸马伏波也是不遑多让,只若是她在这里,云冲波却又不会这般憋闷,至于原因为何,他自己却也不会去想。

漏鼓声声,已是二更二刻,值此时分,城中再没什么夜宴饮乐,家家户户皆已安睡,除来夜来准备轮值上城的军民外,就只有几个老年更夫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唤从窗外传来。

风忽然转急,更夫的声音被风声淹没,更显微弱,马伏波的脸庞却忽然抽动了一下,右手也在无意识中空握一下,似想抓住什么东西。

云冲波躺在床上,并没瞧见马伏波神色,却忽然想起一事,不由便道:“二叔,说起来,这什么怪物杀人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没有什么头绪…二叔,二叔?”却是全没有听见马伏波回应,方才呼唤数声,一边已扭过头,见马伏波居然已闪至窗边,凝神外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冲波精神一振,道:“二叔,你是不是确实有什么头绪?”

自异兽杀人的事情一出,云冲波便一直隐隐有种感觉,马伏波其实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肯让自己和萧闻霜知道,但马伏波本就是个闷声脾气,又是长辈,他尽自肚里盘算,可也没想出什么点子套问。

马伏波这时已回过头来,脸上神色甚为凝重,忽然道:“冲波,我想到城中看一下,你自己先睡觉,小心一点,好不好?”反将个喜出望外的云冲波怔住,一时间居然不知如何作答。

不一会儿,马伏波将院子前后查看一遍后,匆匆而去,却不知道,他前脚离去,后脚云冲波已然一咕噜爬起,也是前后察看一番后,便朝着相反方向,心花怒放的去了。

在夜色中疾行的马伏波,自然不会想到身后的云冲波已经康复到了能够这样落跑的地步,他的心思完全放在了城中,放在了那正潜伏在黑暗的对手。

(是谁,是谁在这样直接的挑衅…)

这样的想着,马伏波飞速奔走在凄冷的月夜下,任身后的影子被拉扯成古怪的形状,在道道绝无人踪的暗巷内穿行,夜风急劲,用力揪拽着他的外衣,拉曳出各种样子,远远看来,委实难以看清是什么正在这混乱的城中疾行。

月空迷离,照出他腰下的形状,那是巨大的刀鞘,当中所盛乃是由赵非涯部下当中精选出来的一口好刀,虽难称宝,却也算豪。

看看将奔到一条巷子的底部,面前已是高高矗立的墙壁,马伏波将脚步放慢,似乎要转身觅路,却忽地闷吼一声,挥刀出鞘,重重斩向对面的墙壁!

“好。”

简单的称赞声中,那墙壁忽然四分五裂,而若看清楚些,更能发现那些碎片竟根本没成为四下飞溅的碎砖残石,而是快速的萎缩,消失不见,溶入到了夜空当中。

墙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闪闪发光的枪尖!

似闪电般挑起,正迎上马伏波的刀刃,砰然一声中,枪刀一齐弹开,马伏波退后半步,将刀横在身前,右手持刀,左手虚按刀背,心中暗暗斟酌:“这厮好象力量还未晋至第八级境界,但那口长枪却有几分古怪…”

对面,黑暗当中,是因刀枪交击而鼓荡飞扬的烟尘,烟尘中隐约可见正持枪傲立的身影。

“很好。”

简单的评语,却简直无礼,特别是,在适才一击中,马伏波原该算是处于上风的一方,可这样的说话,却显着他似乎才是控制局面的一方。

(哼…)

肚子冷笑一声,马伏波心中忽生警兆,猛一翻腕,用刀柄重重杵下,与之同时,已有赤色长缎若大蛇模样,自右侧墙壁中破砖而出,噬向马伏波右肋,却正被那一杵撞在头上,顿时“搜”一声,又缩回去了。

虽然一击退敌,马伏波却知道,与方才一样,自己的力量固然占着优势,却不能顺流直上,给对方以伤害,对手的力量虽然似在八级之下,却有许多奇怪法门,能够将自己的反噬力量抵消或截断,而对手所用的兵器也是古怪非常,手感上大异寻常器具,且灵动非常,竟似自有生命一样。

(倒象是老四以前说过的“法宝”一样…)

心念一转,马伏波更不欲多所纠缠,本来武者就没几个愿意与术者有所纠葛,更何况他此刻心事重重,那肯多惹是非?虽知便是此人刺激自己感觉,使自己追赶而出,仍是将掌中刀反刃向已,用双腕夹着,拱手道:“阁下好本事,在下佩服,如果有事的话,便请直言罢。”

对面,黑暗中,那持枪人冷冷道:“好,快人快语。”

便道:“当初赵广留下的东西,马将军受用了这许多年,别人也想见识一下,马将军可有意见?”

马伏波身子一震,道:“你说什么?”

那人冷笑道:“马将军不明白?”

“杀刀青釭,还有赵家的刀法,对马将军现下又有何用,何不易上半世富贵?”

马伏波沉吟一下,缓声道:“青釭确曾在我手中,但现下经已失落,若阁下当真有意,不妨向兴庆一试。”

又道:“赵家刀法确有其妙,但以阁下身手,恐怕也无益用,若实在有心,切磋一下又有何妨。”说着竟当真侧身,捏了个刀诀,缓缓将右手刀磨动。

方使了几下,那人已忍不住怒道:“你是当真死心到底了?”

“吾所要的,是当初赵广拒捕时,只人单刀,杀将军两人,都统五名,侍卫三十一人,御林一百二十九名,将御街杀作一条血路的那一套刀法!”

马伏波面无表情,仍将一路刀势慢慢使完,方收势回鞘,道:“吾所学的赵家刀法,便在这里,至于阁下所说的事情,我不知道。”说着已转身离去。方走了几步,那人已寒声道:“马伏波,你最好想清楚!”见马伏波仍无动静,便道:“你最好晓得,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马伏波嘴角抽搐一下,却不答话,仍然慢慢去了。

直待马伏波去远,那人却忽然颓然下来,以枪驻地,道:“姐,你教我的这些话,我实在是不想说的。”声音中满是不悦和委曲。

“若果可以,姐就希望能让你永远都不要做你不想做的事情。”

轻声叹息着,小音自一侧的墙壁中慢慢浮出,娥眉蹙在一处,似是心事甚重。

“这么三流的恐吓戏,莫说是演,就连姐在一旁看着都觉辛苦,可有时候,我们都身不由已。”

她神色颇累,眉宇间都是疑色,一边说话,一边闭上眼睛,用右手轻轻按压自己太阳穴,边揉边道:“但戏段虽烂,却也有收获。”

“首先咱们已能确认,青釭确实曾经持在马伏波的手中。”

“其次,更宝贵的信息…”她口中说话,眼睛也慢慢睁开,盯向马伏波离去的巷口,目光已极为凌厉。

“他的身上,确实有问题在。”

小音神色虽然慎重,流赤雷却似是不感兴趣,只道:“姐,那赵广的事情,难道是真得么?”

小音回过神来,道:“自然是真的。”

“当初御街一战,赵广突然发难,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乃是当年的一等大事,只是事关紧要,一应相关消息皆被封锁,莫说民间,便许多二等世家也不知道。譬如曹家,虽然现在贵为当朝太师,却都未必知道有此一战。”说着又叹道:“就连咱们,也只知道有这件事情,再多细节也不知道。”

流赤雷却冷笑道:“不过几百名御林侍卫,又算什么?”

小音正色道:“莫说大话,须知人力有时而穷,蚁多咬死象的道理。”看看流赤雷,又道:“记着,若真有这样事情,一定能走则走,千万莫逞英雄。”见流赤雷点头,方才道:“更何况,赵广只是名将,并非什么顶尖武者,据言,他当时不过第六级中阶力量而已,与你现在是远远不能相比的。而被他所杀的一干人物中,却至少有三名力量在七级之上。”

流赤雷这才动容道:“什么?”

马伏波穿行于夜色中时,云冲波也在做着一样的事情,马伏波与未明身份的人物对峙时,云冲波也在做着一样的事情。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为静谧所笼罩的一片空地当中,云冲波横刀胸前,盯着面前那峨冠博带,白衣若仙的男子,满肚皮都是疑问,却又不知如何问起。

适才,兴致勃勃的云冲波正在充分享受着“奔跑”的快感,却忽然遇到这男子挡在路上,更在他发问之前,便撮指激发气剑,凌空击打他各处要害,虽然云冲波也能够及时出刀,把多达数十度的气剑一一挡下,却已被震得肩臂皆酸,就连把刀横持住也觉有些辛苦。他自当日借蹈海入梦,伤愈艺成以来,还是首次遇如此强敌,心下大感兴奋,却又不免忐忑,一边已在想道:“要是闻霜在这儿就好了…”虽知这想法不大“够英雄”,却挥之不去。

忽听那男子叹息一声,道:“你是谁?”声音极是低沉好听,竟是极具那种使人安心信任的魅力。

云冲波怔了怔,道:“我叫云冲波。”

那男子微微颔首,道:“是了,你‘叫’云冲波。”话中居然若有所指,却不等云冲波回味,已又道:“你是谁?”

云冲波只觉莫名其妙,不觉怒道:“不是说了么,我叫云冲…”却忽然停住,心中似有所悟,可又捉不住它。

那人哼了一声,第三次道:“你是谁?”声音居然已重了几分。

云冲波忽然福至心灵,大声道:“我是云冲波!”声音一出口,方觉竟然大的异常,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那人呵呵大笑,道:“好,好,孺子可教也!”忽然右手虚虚向着云冲波一拿,叱道:“来!”

惊觉自己竟然应声而起,云冲波竭力挣扎,却半点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地面离自己而去,看着两遭的墙壁都在缓缓的向后退走,看着那男子的右手离自己越来越近,只是半点奈何不得,忽然想道:“倒有些象是刚见到闻霜时,她可不也是这样摆布我的么…”

忽又听那男子道:“好了。”右手蓦地一收一放,早有四五道气剑隔空而至,哧哧连声,都打在云冲波身上,他只觉疼痛异常,大叫一声,早昏了过去。

朦胧中,他只觉隐隐似听到有人在低低说话,却又听不清楚,只依稀听着似是什么“…无法,龙王…”并不象与人说话,更似一人沉吟,只觉得昏昏沉沉,却忽然听得一声怒叱,道:“鼠辈敢尔!”顿时将他惊醒。

却见周围并无旁人,自己居然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当空一弯残月悬在头上,明晃晃的,似张咧着大笑的嘴巴,一时之间,云冲波竟疑自己刚才乃在梦中。

支持着起身时,只觉四肢再无酸疼之感,关节处伤口也都不复痛疼,迷迷糊糊中,不觉已将身上绷带撕开,却见一处处都是痂落肉滑,那里还看得出曾有剑口刀疤?

云冲波浑浑厄厄,走了几步,忽然听得北边天空中传来一声惨呼,端得是撕心裂肺,骇人非常!

当云冲波赶到地方时,一切都已结束了。

虽然已经听说过发生了什么,可当亲眼看到时,云冲波仍是难以压制那种厌恶乃至愤怒的感觉。

(是什么人,做这种事…)

地点是一处巷子的拐角,已经被染做了一片鲜红:死的人总共有五个,但那只是因为有五颗都圆睁着眼睛的人头才能判断出来。

从墙到地,目所能见的一切都被涂满了血肉、内脏乃至白色的脑浆或是骨髓,尸体被撕扯成无数的碎块,其最大的也不超过人头大小,最小的则简直就只是一些被咬嚼或是撕揉出的肉糜,根本没法分辨出原来是属于身体的那个部位。

尸块上,随处可见的深深的咬痕和用力抓裂或是扯断的痕迹,而五张脸上那深刻入骨的恐惧与痛苦更是让人怀疑,这些伤痕到底是在死后还是生前就被制造出来。

(呕…)

强压着,不让自己失态,云冲波深深呼吸了一下,向那比他到得更早的人发问。

“二叔,你,有没有看到凶手的模样?”

云冲波看到时,已看到马伏波的背影,那宽阔,熟悉,令他的心情得以平静的背影,正蹲在血泊当中,翻看着身前的尸块。

“冲波?!”

甫闻云冲波说话,马伏波的反应竟然激烈的惊人,猛一下站起身来,怒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之后,马伏波再不予云冲波说话机会,直接将之抓回住所,一路上始终阴沉着脸,搞得云冲波也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是大悔:“我到时他明明没有发现,为什么非要开口我真是…”

回至寓所,萧闻霜犹在城上未归,花胜荣又不知那里去了,小音是早已睡了,马伏波将云冲波揪入屋中,自拉了张大圈椅坐了,盯着云冲波,不发一言,云冲波被他盯得有如芒刺在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竟连手脚该放在那里也不知道,如是一时,马伏波忽然长叹一声,状甚颓然。

长叹着,他慢慢起身,边走向院内,边道:“冲波,你也出来。”待云冲波出来时,他已自先在一处桩子上坐下了,边道:“舞刀,让我看看。”

云冲波莫明其妙,却一向听话惯了,便依言走到院中,将蹈海取出,想了一会,便开始使刀。

他其实自小倒真没学过什么刀法,只因有了蹈海,就开始使刀,一半是靠着自幼行猎练出来的身法反应,一半是靠当初西来时马伏波一路点拨的些些诀窍,断断续续,不成系统,对敌乱战时倒也罢了,如今一人舞练,立觉窘迫不堪,使得数招,便使不下去,好容易随机应变,杜撰出几式连接越来,却自己也觉得丑陋十分,不成体统。

马伏波忽道:“够啦。”云冲波如蒙大赦,立刻停手,便见马伏波起身走近,忽然道:“今天,我正式传你赵家刀法,你仔细学着。”说着也不等云冲波答话,便将刀拔出,缓缓使动。

“赵家刀法乃是出于行伍,成自军中,更曾用来训练士卒,是故甚为简练,变化不大,统共也只十九招,但简练非陋,这十九式刀法皆是阵前锤炼而成,最有实效…”

一边缓缓舞刀,马伏波一边解说赵家刀法来历特点,细细分说每一招每一式的精要妙处,他口中说话不停,手上刀势亦毫无阻滞,使得虽慢,但法度森严,自有一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意思,云冲波在一侧凝神观看,早将余事浑都忘却,只是专心记忆。

在他而言,这尚是首次完整的习学一套刀法,感觉大是兴奋,看得一会,已不觉也在一旁依样画葫芦的试演刀招,马伏波自专心使用,一双眼睛并不稍离自己刀尖,也不理他。

不一时,马伏波已将一路刀法使尽,抱刀怀中,出了会神,又使了一遍,速度已较方才快了许多,转眼使毕,便收刀道:“你使一遍我看。”

云冲波依言使动:他记性原好,这一路刀法又确甚简练,当初一路上又曾从马伏波学得过些只鳞片爪,如今虽然只看了两遍,但一路使来,居然大致上也合乎其节,只许多细节处到底不能尽如人意,马伏波微微点头,道:“也不错了。”便又使了一遍,却是极慢,一边就再讲些他适才使得不对的地方,云冲波依其指点再使一遍,果然合乎规矩许多。

如是者三,云冲波已将这路刀法使得象模象样,马伏波微现欣慰之色,道:“不错啦。”又道:“赵家刀法,已尽于此。”却见云冲波脸色犹豫,便道:“有什么话,你说。”

云冲波支支吾吾,道:“这个,二叔,我,就是,我好象觉得,这套刀法如果一直使下来,用到最后一招时,好象,好象刀意未尽,似乎还有什么变化潜藏…”

马伏波愣了一下,忽然放声大笑,道:“好,很好!”

便道:“你感觉很对,这一路刀法中,的确还有三招我没有教你。”说着脸色已转严肃,道:“那三式刀法与其余不同,我当初受招时已有誓言,不可轻传他人,你知道就好。”说着又指点云冲波使了几遍,见确已合乎规矩,方叹道:“我这就放心了。”语气中居然若有深意。

云冲波猛一惊时,马伏波已走在他跟前,举手齐头,与他比了比,叹道:“二十岁的人,你现在都已经比二叔还高了,你是大人啦。”

说着又道:“我们一直当你小孩,但仔细想想,你五叔当初军中为将时,可还没有你现在大呢。该当大人待你了。”

他这几句话语气温和,亲厚之意极重,又甚有期待之情,云冲波只觉胸中温热,颇想说些什么,又觉喉头哽塞,居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马伏波却又正色道:“但你也要明白,你现在小孩子脾气还是太重,做事还是不知轻重,就算你想为民除害很好,但至少该告诉我或是萧姑娘和你同行才对,象你这样一个人在城里乱跑,如若有个三长两短,先不说你自己,你教我怎么办?怎么去见大哥?”

他这番话仍是训诫,但内里关切之意溢于言表,云冲波深感惭愧,一颗头低下再抬不起来,马伏波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道:“冲波,这边事情完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云冲波怔了一下,道:“什么?”

将来怎样?这个问题云冲波也不是没有想过,本来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左右萧闻霜到那里他就去那里,可现在马伏波出现,他算起来便是云冲波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云冲波心中最为依赖的对象,更也对云冲波极为关切,可,若是这样的话,萧闻霜那边却怎办?而若是说想和萧闻霜一齐南下的话,难道就任马伏波这已亲朋尽丧的老人一个再回乡下隐居?

犹豫之际,马伏波已温颜笑道:“冲波,你已经是大人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情不能婆婆妈妈的。”

又道:“这世上的事情,其实没个对错,除却那些实在是伤天害理的事外,都没什么打紧,想做就做,诸多顾忌的话,这辈子一不小心就过完了。”说着已向屋里走去,一边还在道:“天快亮了,回屋睡吧。”顿一下,又道:“你早晚也要一个人扛事情的,就算大哥…大哥还在,他也不会跟你一辈子,我更不会,明白么。”

云冲波马伏波月下练刀时,正待旦城头的萧闻霜,亦是满怀心事,独个儿负着手,面着夜风,立在城垛子上,任那夜风狠寒,只当作提些精神:以她此刻力量,原也不惧城下寻常冷箭。

这一日来,她肚中翻翻滚滚的,都是昨夜里与王思千的一晤,虽则她对云冲波忠心耿耿,可有关这次会面的一切,她却至今还没有对云冲波提起一字。

“你的确很好。”

“很出色。”

请萧闻霜留下,王思千却又不置一词,只是背对着她,仰着首,默默的在观天象,直搞得萧闻霜一颗心七上八下,却又不敢开言,只是垂手侍立在后,并无不语,如是许久,方听王思千长长叹息一声,道:“但我想知道,你下面想做什么?”

萧闻霜犹豫一下,终于拱手道:“晚辈本来就无意金州事情,此间事了后,希望可以南下投道。”

王思千淡淡道:“我问得不是这个。”

“我想知道的是,你打算对天下做些什么。”

萧闻霜大感困惑,却看王思千全无说笑之意,踯躅再三,仍是道:“晚辈不明白人王的意思。”

王思千微微点头,道:”你不明白。”便举手向天,道:”你看的懂么?”

萧闻霜依言抬头,只见着满天繁星,光灿错乱--乃是个极好的晴天。她并不懂观星之术,只看的一看,便道:“晚辈不懂。”

王思千道:“那上面,写得是天意。”他语气甚淡,之中却自有一股之深沉之意,萧闻霜被他语气所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王思千已又道:”曾经,南巾的名字是被写在那里的,但现在,经已被抹去了。”

说着话,王思千忽然回头,目光炯炯,看向萧闻霜。

”现在写在天空中的,经已有你的名字了,那么,你在采取每个动作的时候,就必须要考虑到,你对天下,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萧闻霜大感冲击,脑中一片空白,吃吃道:”这个…晚辈不解…”

王思千轻叹一声,道:”你往南去,当然是要襄助太平,有了你这个身份特殊的人,玉清便能名正言顺的执掌太平正朔。”

”但,然后呢?”

见萧闻霜仍是一面茫然,王思千苦笑一声,复又转回身去,忽地伸出手来,抚在身侧一堵残墙上,轻打节拍,慢声吟哦道:”宫殿参差落照间,渔阳烽火照函关,遏云声绝悲风起,何处黄云是陇山。”忽又停住道:”听过么?”

萧闻霜自幼学道,于诸子百家乃至历代史籍皆有研习,却不怎晓得诗词歌赋,道:”晚辈没有听过。”

王思千点点头,忽又放声道:”稳稳的宫庭宴安,扰扰的边廷造反。冬冬的鼙鼓响,腾腾的烽火黫。的溜扑碌臣民儿逃散,黑漫漫乾坤覆翻,碜磕磕社稷摧残,碜磕磕社稷摧残,当不得萧萧飒飒西风送晚,黯黯的,一轮落日冷…”一曲未毕,便又道:”听过么?”

他声音原颇深沉好听,唱此曲时又添上几分阅世滋味,值此深夜,万籁皆寂,更显其着,萧闻霜细细玩味,只觉曲中所摹,端得乃未世景象,十分的凄落悲苦,她如今也已是受过多少挫磨伤痛,历许多风刀霜剑,一听之下,心有戚戚,一时间竟忘了回答王思千问话。

王思千忽地长叹一声,道:”战事若起,此便是天下景象!”一语如冰雪倾顶,立将萧闻霜震醒,动容道:”人王,您…”却见王思千又挥挥手,道:”你莫多心。”

”一直以来,我王家从不介入帝姓更替,任天下如何颠沛,我们都不会介入。”

”我们总是站在历史的边上,努力的将大夏文化精华尽可能完整的保存下一些,如此,在下一个盛世来到的时候,重生的时间便可缩短一些。”

”王家的作用,仅此而已。”

他说话时始终昂首向天,并不稍视萧闻霜,声音虽然温和,之中却又似有憾意未言。

”但,你们能做的,却不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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