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少景十二年,十月廿六,明州,华林。
就算仅从明州的层面来说,华林也只是许多不起眼小城中的一座,举城人口不过万余,当南征大军正印先锋官英正英大司马决定把行辕驻扎在这里时,甚至没法在城内找到足够大的宅子,最后,只能落脚在城外的一座古寺里。
已是秋深时分,但南方地气湿热,山间仍然是黄绿掺半,一阵风来,枝叶摇曳,还隐隐有些腥臭之气--这里毕竟地方偏远,虽然近城,山中一样是野兽横行。
(这个粗货哟,他不如干脆把木像劈来烧狗肉算了。)
已不知冷落了多久的古寺,如今满是肃杀之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神色认真的士卒们手持闪亮的兵器,形成了一张缜密的大网。
肚里啧啧有词,敖开心努力拿出自己最散漫的表情,向古寺的后方走去。
(……见鬼,这是什么东西?)
与正常的寺院不同,在大雄宝殿的后方,是一片更类似“园林”的区域,从附近大河处引入的活水形成一个“门”形,包围着一栋已经很破败的三层小楼。楼的外侧,有类似水车一样的巨大轮子,在水力的冲刷下,缓缓的转动着。
虽然没进楼之前就猜到了这些水车必定是在为楼内提供动力,但当亲眼看到时,敖开心还是很吃惊。
底层没有作任何分隔,就是敞亮的一间阁子,里面有七具木人,分持琵琶、胡鼓、箜篌、筝、钹、击板和响盘,皆衣锦绣,雕工精湛,栩栩如生。
如果只是这样,也不至于让敖开心吃惊,但是,随着窗外巨轮的缓缓转动,这七具木人竟然进退俯仰,手中乐器也在不住拨弄,奏出简单的曲调:固然是死板僵硬,但居然也若合于节。
“……这是清河崔家的手笔。”
阴沉着脸,依旧是似乎随时都准备动手打一架的样子,英正自楼梯口处现出身子,冷沉沉的道:“楼上的,更精致。”
跟着英正上至二楼,却总算看到了点寺院的味道:这里被布置成三间佛堂,依旧是华丽精奢的布置,也是七具木人,皆着僧衣,无发。东南角立一僧,捧一奁香,西南角立一僧,执一香炉,余下五僧,则是围着佛像缓步成圆,行至东南角时,执奁僧便取一香授木僧,行至西南角时,执炉僧以炉中火燃之,行至佛前时,木僧便会将香火供奉,恭敬行礼后,整衣而行。尤为难得的,是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竟无半分楼下诸木乐人的呆滞迟钝。
“我说……”
敖开心嘴巴张得大大的,这反应似乎令英正很满意,微笑着道:“这地方呢,叫密作堂,是当年华太师致仕后,崔家家主派出最优秀的匠人组合,为他精心打造的,已经有二百多年了……”话未说完,却听敖开心道:“这要是一直转下去,香火满将出来,岂不要烧掉了?大大不妥啊!”
一样子也张着嘴呆在那里,过了一会,英正才猛得一拍大腿,笑道:“不愧是在北边吃过粮的丘八,果然也是个粗货,不解风情,不解风情啊!”
说着,英正已走到窗边,也不知在那里扳了一下,只听得喀喀有声,木人皆停了下来。
“很多人都好奇我为什么会莫明其妙的非要把行辕扎在这里,还化了大笔银子修复此处机关,又重新装饰……”
目望窗外,英正的声音也有些飘忽起来。
“我是替别人来看的。”
“很多年前,有人给我读书,讲到了华林密作堂,还说想来看看……但她最后也没能成行。”
“……她很喜欢在外边乱跑的。”
声音中竟然罕见的透出了些些温和,却立刻就随着英正的一甩头,消失无踪。
“但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我当初也不过是觉得反正手里有大笔军费,随兴糟蹋些也不算什么……至少老子没用军饷去赌去嫖!”
“……我说,你这真是军部尚书该说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