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听到这个已经三千年没有听过的称号，浑浊的眼神有一瞬间变得清明，如剑一般的眉毛有丝清微的抖动。

“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啊，不过人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我变弱了，你也变弱了。”

沈玉感受到了老人腐朽的气息，与当年两人巅峰比试的那天相比弱了太多了。

这位世人称之为剑神的无名老人当年已经踏入了剑道极境，有很少的人能够挡住他那惊世一剑。

沈玉的眼神望向了老人身下，粗大的衣衫下面，那双残缺的双腿似乎与地面融为了一体。

合道天地。

沈玉叹气道：“身融于天地，现在的你还是你吗？”

老人脸上的笑意消失，随之而来的是漠然，用着没有一丝感情的语气道：“这都是没有意义的事，你又何必问。”

沈玉微微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留在这里便是为了守护九幽归墟的入口？”

老人面无表情道：“天地平衡，人间与九幽不应该存在这种地方。”

沈玉又问道：“那千川之地的人为何能够进入归墟？”

老人漠然说道：“没有人能够在我的剑下活着进去。”

没有人能够活着进去，那能够进去的便只有死人了，或者说是神魂。

李青莲当日被道衍真人所杀，残魂被冥曹带走，想必便是进入了九幽归墟，然后又因为某种法子重塑了鬼身，再次降临人间。

沈玉很快便推测出了李青莲的真相，千川之地的手段有些出乎沈玉的意料之外，当年他一剑所灭的暗楼可没有如此诡异的复活之法。

老人的神情再无先前那般生动，宛如傀儡一般沉默不语，身后的风雪越来越猛烈。

沈玉环顾四周，平静说道：“你可知扶摇剑派如今是何模样？”

老人冷漠道：“道统传承，自有天定。”

“你我都知晓，当前路断绝，与天道融合的后果便是再也没有了自由，为何你还要选择这条路？”

沈玉破天荒的有一丝怒意，走遍了大半个灵荒，除了被镇压在北境的罗侯，唯一的一个见证了三千年历史的同时代人居然以身合道来求长生。

见到老人漠然不语，沈玉继续道：“罗侯选择沉睡，你选择合道，张虚静身死道消，我死之后你们又经历了什么？”

老人望了一眼天空，沉默不语，到最后才缓缓说道：“我也不知道。”

沈玉默然的看着眼前越来越虚幻的身体，这是天道意志开始重新控制老人的迹象。

在那个时代，修行者在踏入了顶峰之后，便会陷入了迷茫，没有前路，长生无望，即使是修为已经到达了顶点，但是生命还是会有尽头。

有些种族天赋非凡，如魔祖罗侯，可以陷入沉睡来延缓生命的流逝，如妖族那只活了快五千年的老王八，几千年来连脚都没有动过。

也有人族修行者寻找了各种方法，但最终都以道消身陨而结束，太玄真人也曾经认真的去寻找前路，试图开拓一条长生道路。

为此不惜引动天道劫雷想要打破这片天地，但是最终却落得身死。

如今到这一世，沈玉依旧没有放弃寻找前路的信念。

沈玉握紧了手中长剑，平静说道：“这千年来，你就这样漠视着自己留下的道统被他人占据，传承弟子被人杀死，天道无情，这并不是长生大道，你所留下来的只是一身的修为境界，甚至连你的意志都已经成为了天道的一部分，我很不喜欢。”

老人转过头，浑浊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的灵力，似乎有万道剑芒在眼神之中涌动，若是常人一眼望去，便会被老人眼中的剑芒刺瞎。

沈玉对此毫不在意，深邃的双眸静静的注视着他，在漫长的岁月中，沈玉行事从来都是凭借喜好。

而他口中的不喜欢，便是真的讨厌。

昔日以剑称神的老人已经融合天道，沈玉讨厌的自然是天道。

老人漠然说道：“所以，你想和我再打一架？”

沈玉平静道：“当年那一场架只打了一半，还有一半，就在今天打完。”

老人沉默了会，说道：“没想到，这一架，跨越了三千年。”

沈玉没有说话。

他不想问老人这三千年来发生了什么，当年的那场灭世和千年前失落的那个时代是什么样子，因为他知道。

已经融合了天地的老人从来没有离开这方天地，这不大的扶摇山便是老人的整个世界，山中的每一处，每一个生命他都了如指掌。

但是在扶摇山外，即使老人的境界已经通天，都无法感应和获知任何信息。

因为，天道不允。

想必那位书院弃徒也知晓了老人的存在，所以借着玉符子的手引来了圣地的关注。

只是没想到的是就连沈玉也都以为这里不过是一处千川之地的秘密所在，所以昆仑瑶池只是派了一个上三境的年轻一辈，还有几个神游境弟子。

若不是沈玉为了寻找商璎珞而下山，又灵光乍现来到扶摇山，只怕这几个人找到扶摇山巅，发现了老人，也会被天道一同抹去。

先前消失了的扶摇剑派弟子，便是被老人出手抹去，在这方天地，他便是天。

这些被他随意消去痕迹的弟子有可能是谁知晓了山巅通往九幽归墟的秘密，所以老人才选择了这般做法。

沈玉心中并没有任何意外，从某种程度上说，沈玉当年修行的出世之道也是如同这般。

只是到了这一世，重新选择了走入世之道，沈玉的感情里才多了许多人间情感。

愤怒，高兴，悲伤....

这些人间的七情在书院那本天书世界中已经体悟，道心圆融。

收回思绪，沈玉神情复杂的看向老人，感慨道：“终究还是有一个人要死。”

老人的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残剑，剑身修长，残破的剑身上刻有几个神态出尘的仙人，与扶摇剑派那柄残剑雕像并无二致。

扶摇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