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安南的变法来倒逼国内,这是张执象和嘉靖定下的策略。
南征军的思想改变是很重要的一环,只有他们见过、体会过,才能明白其中的不同,才会由旧时代的军人转变为人民子弟兵。
至于黎维宁。
他只看到了均田免赋下百姓解放后爆发的力量,却没有想过任何事物新生的时候都是充满力量与生机的,问题在于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人心深处没有进行革命,有些东西终究会死灰复燃的。
那个时候才叫麻烦。
因为常年吃人参补身体的人,真正生病需要人参的时候,人参吃下去,药力效果却上不来,最终一命呜呼。
抗药性也好,厌倦感也好,其实都一样。
大明不光是亡在内部矛盾,亡在士绅豪商,更亡在大明已经太久了,即便那些士绅豪商,自己都陷入了一潭死水,利益瓜分完毕的他们,对大明已经产生了厌倦。
他们都不想在大明的旗号下办事了,他们想换个新环境。
历史周期律不仅仅体现在农民起义身上,还体现在食利阶层身上,资本是需要增殖的,食利阶层内部也是会卷的……
我们常常思考被剥削者受到压迫后的触底反弹,却忽视了来自于上方的触顶反弹。
这是不对的。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他们是一个阶层,又不是一个门户,一个门户内,谁当家也是要争的,很多时候,其实野心家的活动,才是真正推倒大厦的关键。
例如唐朝的安史之乱,这跟百姓就没有关系。
就是安禄山和史思明这些野心家的动作,中晚唐就陷入了无休止的乱战。
而明末,就是那群士绅豪商不愿意玩“大明”这个旧游戏了,想换个新游戏,不然建州女真凭什么入主中原?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玩脱了而已。
张执象和嘉靖没有轻易在大明掀起马学这一套,便是出于这个考量,就算初期成功了,几十上百年后变质失败,那这个旗号也就再也无法起到应有的号召力了。
不想人们倦怠,就必须最开始就做好规划,明白自己要什么,找到那个正确的答案。
黎维宁不懂这些。
他陷入了狂热,安南的百姓也热情似火,南征军也干劲十足,他们看到了眼前,却没有想过均田免赋之后呢?
多少人会有战争胜利了,我就不能享享福的心思?
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
人是有私心的,这是出于生物活着的本能,这是消灭不了的,如果硬要消灭,就是否定生命,大禹治水告诉我们,洪水是堵不住的,只能疏导。
源于生命的东西,当归于生命。
……
张执象是五月初三离开的京师。
前面说过太行山有八径,出了京师,往西走就是太行山,太行八径其实是有一条路线将其全部贯通的,张执象走军都径进太行,便可一路南下。
虽然千百年的开辟,有了路,但毕竟在山脉当中,南下之路并不好走。
他没有骑马。
出京师以后,张执象便开始辟谷,一路餐风饮露,穿山走林,路上遇到许多商队,也遇到更多的山贼。
太行山延绵一千四百余里,是蒙古、山西、河南、河北四省交界。
商路往来,络绎不绝。
山高林深,适合山贼藏匿,当然,也不全是匪徒,许多山贼其实就是山下逃税的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便往山林一钻。
山西矿产丰富,往东特别是往京师运输最多的货物就是煤炭。
大型城市必须要有足够的煤炭资源,从北宋开始就这样了,开封这样的大城市,烧柴是供应不了上百万人的,必须烧煤。
煤炭的利用,焦炭的开发,是冶铁进一步的关键。
我国历史上的冶金技术发展,都是有脉络的,而煤炭的应用不光是生活、冶金,南方大量新建的工厂也需要煤炭,蒸汽轮机也需要煤炭。
这些年来,晋商可以说是赚的盆满钵满。
唯一的缺陷就是,江南人不带北边人玩,舟山委员会里,没有晋商的席位,南京更是插不上话,晋商缺乏政治资本。
为何京师富者,十之七八都是晋商?
他们有钱,得花出去才行,然而大明要么是南京说了算,要么是皇帝说了算,他们都不太喜欢晋商,晋商这么些年来,也没能成势。
这可不行。
朝廷上收买的官员再多,你不能形成组织势力,就是一盘散沙,真出了事,是不顶用的,钱再多没有力量保护怎么行?
因而。
晋商不仅与宣府、大同的边军将门纠缠不清,在这太行山中,许多山贼,本就是他们培养起来的……
张执象一路见闻之后,决定绕个路。
他走到飞狐径后便折返向西,往大同而去。
越往西走,越是感觉到大明朝的气候问题,400毫米降水线的远离,让太行山以西的这边,明显荒凉,哪怕是五月入夏了,也不见江南的满目绿色,而是多有黄沙。
走到大同,才知晓边军苦寒。
哪怕临近黄河,也是黄沙漫天,出了大同,到了长城外,才明白什么叫做荒凉,也算明白为何大明不收河套了。
因为这里根本就没办法生存,茫茫荒地,连蒙古人都看不见。
要一直往北走。
走到黄河“几”字的最北边过了河,才能够看到一块绿洲,那里是丰州滩,也就是明史里记载的水草丰美之地。
那里是现代意义上的河套,而古代意义上的河套,是黄河以内。
在黄河与长城之间的数百公里土地,所谓的河套地区……全是荒漠,是毛乌素沙漠。
大明不比现在。
五月的黄河,夏季枯水期开始,在中上游的位置,那水流量根本不像是母亲河,动了冬季枯水期,断流会更加频繁。
蒙古人都不要的沙漠,被吹成水草丰美,塞上江南,明史更是记载夏言因为谏言收复河套被斩,简直就是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