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天气不太好,天上挂着厚厚的云层,太阳几乎要照不下来,不过是微弱的光透下来,让人至少还能分辨白天黑夜。
顾江昨夜没有睡好,公孙夫人游在对他嚷嚷宫里的事。
他当然知道,宫里的皇后,是自己的女儿。
可他为这个女儿做的,难道还不够吗?
后宫有谁违逆,前朝立刻就会对对方的母家还以颜色。
自己的女儿不争气,她不知道好好教导,倒是日日都要来撺掇他出头。
若不是父亲关照,一定要照顾好在宫中的顾嫣儿,顾江早就已经不耐烦了。
这个女儿,完全没办法和自己的儿子比。
想到他的儿子,顾江的心里就感觉到了几分安慰。
再过一年,儿子就要行冠礼了,等行了冠礼,就让他来中书省,做自己的左右手。
想到这里,顾江的脚步终于轻盈了一些。刚走到议政殿门口了,他抬起手,刚想推门,却听见门内一阵欢笑。
“李兄,有没有听说,寻芳阁来了一位新佳人。”
顾江皱了皱眉,和他们说了几次了,在外面如何都无所谓,办公的地方不要说这些。
顾江刚要推门发作,却又听见一阵笑声,“当然知道,不就是新来的白水仙吗?那横幅拉的老远就能看到,还能有人不知道?”
顾江的手,顿在了半空中,整个人仿佛冻住了一般。
他的心正在狂跳,几乎要顶破胸膛,跳出胸口。
“何兄,你说那白水仙,是不是十多年前的那个白水仙啊?”
“是十多年前吗?我怎么觉得要二十年了?”
“管他多少年呢?你说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啊?”
“李兄,十多年前,那是姑娘,如今再来,岂不是老姑娘了?还敢当招牌到处宣扬?”
“说的也是……”那声音明显失望了起来,“在下真是悔不当初。早知道,当年白水仙的初夜,在下就不让给顾兄了。哎……”
对面传来一阵哄笑,“李兄,你不是吧?快二十年来,还如此耿耿于怀?”
“何兄不知,自从在下当年见过白水仙,实在是魂牵梦绕,再也忘记不了那芳容。可惜后来,佳人不知就得谁赎身了,从此以后,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说不定,那白水仙是天上下凡的水仙仙子,在人间就只得这一夜,便回到天上去了。”
对面笑的无奈,似乎都不知该如何规劝。
可门外的顾江心中却全然不是滋味,他低着头,手撑在门框上,却再也没了推门的力气。
心口很疼,那种刺骨的疼痛,仿佛是有一根针反复扎着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顾江转过身,以最快的脚步逃离了议政殿。他不能再听了,多听一刻,他都会越发厌恶自己。
水仙仙子……是啊,那女子当然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这样的女子,哪里还有可能再有一个。
可惜,他失去她了。
当那个残破不堪的勾栏女,突然扑上来,紧紧拉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又拇指相摁的时候,他知道,他永远失去了他的仙女。
他不愿意承认,眼前支离破碎的女子,是那个自己朝思暮想,寻遍天下也要找到的女子。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他以为出门的时候,只要关照一声,家里的那个恶妇就不敢把她怎么样。谁知道,那女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将他的仙子容貌尽毁,还卖到了那种地方。
不!不是!那不是她!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他宁愿相信她死了,或者在某一个地方好好地活着。也不愿意相信,那个又脏又丑的女人是她。
所以他逃了,他告诉自己,那只是个巧合,他的珍珍怎么会变成那样。那个人一定不是珍珍。
快二十年了,他骗了自己快二十年了。
他给儿子取名叫顾念。除了公孙夫人,没有人知道,顾江所念的一直都是杨珍珍。
他骗了自己,又去骗顾念,他告诉儿子,公孙夫人就是他的生母。
哪怕公孙夫人的眼中尽是冰冷,永远不会有半分疼爱。顾念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想法子讨好自己的“母亲”。
这孩子,总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正是因为他做的太好,公孙夫人才会越来越恨他。
在杨珍珍不见的那些日子里,顾江曾经对父亲哭诉过,对母亲抱怨过,可是没有用,顾家的尊严不容挑衅,顾家人从不休妻,从不纳妾。
只要他还是顾江,他永远都要和公孙夫人绑在一起。
顾江只觉得心里一阵忙乱,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那个不算家的家?他就这样一路跑出了议政殿,又继续往外跑。根本不知道要去向何处。
不知不觉,他跑到了一个宅子门口。
小小的宅子,有一扇小小的门。
那宅子如今已经不是他的了,没有了宅子里的佳人,空留一间宅子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