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公?”
“友若去渤海了?”
“是的。”
“你什么时候回河东?”
荀彧眼神微闪。“杨公的意思是……”
“邺城之围已解,你汝颍人不仅安然无恙,而且大多都已经入仕。你还留在这里不走,怕是不合适。还有什么事没做,又如此难以启齿,能否对我说一说?”
荀彧想了想。“党事。”
杨彪眉头一皱。“党事有什么好说的?相隔不过三十年,很多事都是我亲眼所见,你还担心有人会向壁虚构不成?再说了,如今邸报发行天下,但凡稍微关心一点时事的人,都不会漏过。就算有人掩过饰非,也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岂能瞒得过有心人的眼睛。”
荀彧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几乎要挣裂眼眶。
他来行在的目的,就是希望天子收回成命,不要向天下征集党人的事迹,以便对党人做过的一些过激的事有所保留。
可是杨彪这句话却说得明白,掩过饰非只是欲盖弥彰,向壁虚构也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唯一的办法就是直书其事。
如此一来,党人就算不被人当作伪君子,至少也是偏激之徒,名誉扫地。
他知道杨彪一向不赞成党人的做法,但他真没想到杨彪会如此狠辣,竟然为天子发声,要对党人进行清算。
荀彧咽了口唾沫,寒声道:“杨公……不担心天下人心崩坏吗?”
杨彪转头看着荀彧,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他知道,荀彧虽然是王佐之才,但他受限于党人的身份,无法做出决断。
“文若,你觉得本朝政事之失,首在于何?”
荀彧犹豫了片刻,还是抗言道:“是桓灵二帝亲小人,远贤臣。信阉竖,锢党人。”
杨彪摇摇头。“是皇室规模太大,负担太重。宫室数以百计,大多年久失修,是以常有崩塌、雷火,修缮、维护开支亿万。宫中嫔妃万计,衣食胭脂,日费千金。”
他转过头,看着缓缓东流的河水,一声叹息。“所以天子减宫室,皇后、贵人共居一殿,去宦官之制。荀贵人主持同文馆,宋贵人、董贵人主持太学书坊,马贵人披护侍卫天子,皆以俸禄自养。赖朝廷供养者,不过皇后、皇子数人,日费数金而已。仅此一项,一年便可节省二十亿。”
荀彧屏住了呼吸。
他听懂了杨彪的意思。
朝廷之所以入不敷出,除了战事连绵不休之外,还有两个重要因素。
其中之一,就是皇室的开支太大。
后宫除了天子、太后、皇后,还有很多贵人、美人,再加上服侍她们的宫女、阉人,数量近万,每天消费巨大,仅是衣食、胭脂这些日常开支,就要近千金。
这一直是大臣们批评的对象,却无法改变。
现在天子对自己下手,减省后宫规模,还让无所事事的贵人做事,将这一笔巨大的开支节省得只剩下一个零头,改革的诚意不可谓不足。
天子如此,那大臣们是不是也应该投桃报李?
如果连直面问题都不肯,还说什么去除弊政,锐意革新?
荀彧的声音有些嘶哑。“这是……天子的意思,还是杨公的意思?”
“是谁的意思,重要吗?难道最重要的不是是非?”杨公转头看着荀彧。“文若,你可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王子师一时意气,毁了长安,你不要步他后尘,毁了中兴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