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留望着小心赔笑的孟长青,没说话。
孟长青道:“前辈,那今日我就先行告辞?”
那原来一直不说话的新娘子忽然极为凄厉地叫起来,“夫君!夫君!不要走!夫君!”她忽然极力地挣扎起来,锁骨扭曲到一个活人绝不可能有的状态,她从谢长留怀中挣出来,摔在了地上,手脚并用迅速朝孟长青爬去,“夫君!夫君!”跟只四脚蜘蛛似的。
饶是孟长青见多识广,头皮也麻了一瞬,谢长留是真男人啊,这女鬼也太他娘的渗人了!
孟长青抓着姜姚拔腿就跑。
那新娘的盖头掉了下来,那女人整张脸都拿锐物划烂了,原本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窟窿,她声嘶力竭地朝着孟长青喊:“夫君!不要走!”
谢长留一把抓住了那狼狈的女鬼,那女鬼想抓着救命稻草似的抱住了谢长留,“夫君,夫君是你吗?”
孟长青刚蹿到门口,被一道金符震了回来。他略震惊地地看着那道金符,谢长留说他滥用魂符,自己一个恶鬼倒是敢用这种霸道至极的道术。孟长青没做多想,直接抬手三十六张燃烧着的魂符甩了出去。
杀。
一直跟在孟长青身后的姜姚此刻剧烈抖了下,缓缓抬手,手中竟然『摸』出把金铁匕首,朝着面前孟长青狠狠地捅了进去。
魂符刷一下熄了,孟长青猛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心口。
一柄金铁的匕首直『插』入他的心脏,他回头看去,姜姚面『露』痛楚,似乎在极力抵抗什么,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大张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只手还在握着匕首,往孟长青的心脏中用力捅去。
孟长青忽然想起那一屋子的人偶。
失策,这鬼道士会傀儡术。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抬手半张魂符把姜姚拍了出去,自己退了两三步才站稳,再抬眼时,眼中全是汹涌的金『色』雾气。
那哭嚎的新娘与那一屋子的宾客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只剩下谢长留一个人站在堂前,手里依旧提着那盏灰白火焰的灯,他朝孟长青一步步走过去,脚步声极轻。
魂魄是吐不出血的,消散时会冒出轻烟,孟长青现在浑身都在冒着轻烟,微微颤抖着扶着墙,他望着越来越近的谢长留,眼中的金『色』越发浓郁,忽然笑道:“谢前辈,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必对我赶尽杀绝?”
“你是个妖道,不杀你,留着你为祸人间?”
孟长青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一时都愣住了,“你要杀我?因为我是妖道?”
谢长留没说话,明显是默认。
孟长青瞪圆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我没招你没惹你啊?还是说你其实和我有仇?”
谢长留淡然道:“降妖伏魔,道门中人自该当仁不让。”意思说我们没仇我就是今天要弄你!
孟长青噎了下,他开口道:“你一个道士,为了个女鬼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当年鬼火烧城的事怕也与你脱不了干系,如今要你来替天行道?”意思说:你也配?
谢长留没说话,手中那盏灯的火焰旺盛了些。
孟长青眼中金『色』雾气几乎溢出来,终于,他缓缓抬手,二百六十多张魂符一张张燃起来,刹那间,整个院子都是飞斩的魂符,谢长留手中的灯摇晃了两下,噗嗤一声,熄了,一缕青烟腾上来。
谢长留终于低低说了一句话,“果然留不得。”
话音刚落,院子里阴风顿起,所有的蜡烛同时熄灭,光亮顿失。谢长留忽然皱了下眉。区区一妖道的游魂,又受了重伤,怎么还会有这么重的煞气?
就在谢长留看着他时,孟长青不着痕迹地拢了手。忽然,他伸出手,拍了下姜姚,缠在姜姚身上的丝线嘶的一声烧没了。
姜姚立刻朝着谢长留吼道:“卑鄙!”他扶住了孟长青,“道长!道长你怎么样?”
院子里的魂符忽然剧烈抖动起来,凶气大盛,谢长留望着魂符阵中央的孟长青,微微眯了下眼,“还不束手就擒?”
孟长青动了下,谢长留几乎没看见他是怎么动的,身形一闪,大门上的金符被孟长青撞碎了,谢长留心头一惊,原以为孟长青做困兽之斗,却没想到他能撞开金符,瞧孟长青扑过来,他立刻结印去挡,却忽然发现孟长青已经近在咫尺,一双眼中的金『色』已然彻底澎湃。
一眼双瞳,金『色』雾气相撞时,雄浑煞气喷薄而出,杀意呼之欲出。
宣阳城门外,那块碑直接裂成了数块,坍塌在地。
谢长留听见这个面容清秀却比谁都更像恶鬼的人对自己低声道:“是我在放你一条生路,让开!”
魂符上血光大盛,偌大个院子全是火光,星星点点,随着“让开”两个字骤然炸开。
谢长留眯了下眼,身体不自觉紧绷,下一刻,他却忽然瞧见孟长青跟只野兔子似的跳了起来,一把拎起姜姚扭过头撒腿就逃,逃命的那种逃。活蹦『乱』跳地跑了......
谢长留极轻地愣了下,有些没想到,抬手一剑刺出,直取命门。
孟长青左脚为支点,忽然回身甩出张魂符,身形划出一个明亮的弧度,前一瞬还是只兔子,忽然像头扑杀猎鹰的狼,杀气纤毫毕『露』。
那魂符斩碎了飞剑,直『逼』谢长留面门而去,却在贯穿前一瞬间截停。捏着两张魂符的少年一字一句问道:“你有完没完?”
谢长留抬头看去。
孟长青盯着他,像是要杀他,可杀气却在渐渐收敛,他刷一下捞了袖子,收了魂符,拖着腿脚发软的姜姚回身往外走。
胜负已分。
谢长留顿了两秒,忽然喊了他一声,“等等!”
孟长青站住了,“干什么?”他回头看去,忽然一枚金印直『逼』他面门,孟长青躲闪不及,瞳孔顿缩。
姜姚都被这变数惊呆了,没想到谢长留会下这种黑手,惊得连声音都没了。
孟长青下意识抬手去挡。
忽然,一道剑气从孟长青身后破空而来,直接撞上金印,光芒大盛,金印寸寸裂开。
那是纯正仙门剑气,与谢长留带着阴气的金符不可同日而语,连孟长青都被震的撞了出去,却被一只手拦腰截了,他魂魄受不住这种剑气,下意识死死抱住了面前突然出现的人,极其痛苦地低吼了声,那人似乎僵了下,把他压在了怀中,另一只手收了剑气。
姜姚望着来人先是一怔,“真人?”随即惊喜大喊道:“真人救命!真人救命!”
孟长青闻声猛地抬头看去,他比姜姚还要震惊无数倍。
李道玄扶住了孟长青,望着谢长留,脚下的剑气瞬间席卷了整个鬼境。这是象征着道统的紫阳剑气,流散化形,涤『荡』人间,万物无处遁形。
扶为天卦,象为地卦,方寸之间,如观天地。
天下道门共七万弟子,修仙证道,证的是人间大道,普天之下,七万人中,只有一人证的是天道。
鬼境忽然动『荡』了一下,随即如涟漪似的散开,昏暗的宅子里透入一束天光。那是黎明时天光,如无数柄利剑似的切碎了整个鬼境,举目望去,云开雾散,天地间皓皓一层浮白。
年轻的真人凌空而立,没有握剑,足下全是剑气。
鬼境像琉璃似的一点点碎开,忽然分崩离析。
鬼道士谢长留听见姜姚喊来人“真人”,心头一跳,待到看清面前之人的容貌时,他顿住了,当年他还尚在人世,曾拜访过玄武山。
李道玄抬眸望向那道士,见他身形忽然一散,消失在宅子中,李道玄没追,低头看了眼尚在震惊中的孟长青。孟长青的魂魄已经彻底涣散开了,天光下全是丝丝缕缕的烟。
李道玄望着满屋子的魂符,终于低声呵斥了一句,“胡闹。”食指迅速点上孟长青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