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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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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凌晨,鬼巷中,孟长青与谢长留对面而立。

孟长青伸出手去,一滴水从食指指尖缓缓滴落。

佛宗有句话,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一滴水,便是众生境。

孟长青眼中的金『色』瞬间败下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食指指尖的一滴水,下落,下落,下落,砸出三两圈涟漪,层层漫开,刹那间大海汪洋。

山峦拔地而起,一条大河从东而来,升出星斗与日月。

……

谢瑶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漫长的梦,醒来时时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发现自己正枕着手臂睡在槐树下,掉落的叶子摔到了额头上,她盯着那一树槐叶失神,碎金『色』的阳光树杈中漏下来,忽然,她猛地弹坐起来,回头望去。

一条大河躺在群山间,山顶有依稀可见黄巾道士焚香开炉,告祭天地,山风浩『荡』。

开阳山上有道观,因为傍水而得清水观之名。

谢瑶愣了片刻,一把卷了裙子起身,甩甩头摇下了『插』在发间的槐叶,往山上跑去,道观中,一个道士模样的年轻人正在和师弟商量着祭天的事宜,谢瑶一步踏进去,“爹!我回来了!”

道士闻声回头看去,一双平静的眼,他看着走进来的红衣裳小姑娘,似乎是顿住了,许久,他才缓缓地『露』出个很轻的笑。

“回来了?”

“嗯,爹,我刚在山顶睡过去了,冻死我了!”

谢瑶甩了下裙子上的水珠,早上的山林『潮』湿的很,走一趟鞋袜和裙子全湿了。

谢长留却只是望着她,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终于,他从袖中掏出根红绸子递过去,“把头发扎起来吧,『乱』了不好看。”

谢瑶不废话,接过红绸子,随手把头发一扎,往台子前一坐,望向另一个年轻道士,“师叔早上好!”又对着谢长留道:“爹,你们要告祭天地吗?”

清水观往前追溯个三四千年,和玄武颇有渊源,每年七月二十一,传说中黄祖乘鲲登仙的日子,开阳山上的清水观道士们要庄重沐浴更衣,齐聚于山顶告祭天地,摆香开炉,烧槐叶,奉五谷,洒天水,以示不忘道本。

谢长留点了下头,“嗯,梳洗过了吗?待会儿要上山。”

谢瑶一愣,“我也去?”她没有仙根,这种告祭天地的场合,她打小就不去,修道讲究一个缘字。道门有个说法,说是人行于世,像是捧着铜钵走在雨中,有的人手中盆满钵满,有的人手中空空『荡』『荡』,这雨水便是福报,一个没有福缘的人忽然得了福报,小铜钵被大雨打翻,反而拿不住,落得个双手空空的潦倒下场。

所以谢长留从来不带她去这些福泽蕴长的场合,她也知道自己这命天生承不住福运。

谢长留看了震惊的谢瑶一会儿,伸出手『摸』了『摸』她头上的红绳,“阿瑶长大了,自由了,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谢瑶没听出谢长留话中有什么深意,眼睛刷一下亮了,她打小喜欢凑热闹,“爹,等会儿,我去洗把脸换身衣裳!”说完,她捞起裙子风风火火就跑出去了,“爹!师叔!你们等我啊!我很快的!”她不忘回头提醒。

谢长留望着她,喊道:“别着急。”

谢瑶忙喊了声“好”,一溜烟跑没影了。

谢长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回头看向谢欢,许久他才低声道:“没想到在他的鬼境中,竟是还能与你再见上一面。”

谢欢只是温和笑着,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谢长留的思绪却有些飘远了,他想到了当年初上山修道的场景,那时候师弟谢欢才十二岁,他不过十六,开阳山上云卷云舒,少年修士卧着松云朗声背书,“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少年修士口中还在喃喃曰道,一转眼,人间已是沧海桑田,三百余年巨变。

谢长留再抬眸望去,谢欢的身影单薄起来,化为一道涣散金光,消失在原地,松林中,琅琅背书声还依稀传来。

终于,谢长留对着那一片虚空低声道:“处世不易,行路多艰,多加珍重。”

鬼境外,千里之外的开阳山,冠子立在明月下,清水观堂前还挂着那卷三百年前另一位年轻修士亲手所写下的《行路难》,那冠子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忽然仰头看了眼,只见清风朗月,人间大白。

鬼境中,谢长留已经转身走出了道观,山中熙熙攘攘全是黄巾道士,预备着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

谢瑶端了水坐在院子洗脸,在她的身后,院子里的白墙上用木炭划出浅浅的七道痕迹,许多年前,有个道士每年带着女儿来这墙根下划身高,长一岁,划一道,第七道划完后,往上是一片空白。

谢瑶回头看着那些划痕,脑子里似乎有东西一闪而过,但是她没能捕捉到,阳光越过墙头,她眯了下眼,抬手用力地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

山中岁月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等谢瑶收拾好后,一回头,却发现谢长留已经在那树下站着了,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她喊道:“爹!时辰到了吗?”她忙着去凑热闹。

谢长留走过去,帮她把略带杂『乱』的头发梳理了下,又用红绸子扎了一遍,伸出手抚着她的头顶,“再坐会儿,陪爹聊会儿天。”

谢瑶很想去看热闹,可谢长留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说什么,拉着谢长留坐下,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爹,我和你说,刚刚我躺在树下做了个梦!”她似乎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紧了谢长留的手。

谢长留看着她,抬手把她头上的发带拨好。

谢瑶自顾自说下去,“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我就记得我好像……”她猛地一噎,又不好对着自己亲爹说貌似梦到自己出嫁了,于是吞吐了小一会儿,她对着谢长留道:“我也说不上来,不过应该是一个好梦。”她头一歪,撞谢长留肩上了,好像小时候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谢长留看了她一眼,谢瑶拿发带捂着脸,忽然谢瑶抬起头,“爹!”

她一惊一乍的,谢长留被轻轻地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想叫你一声。爹,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特别想多叫你几声。”说完她又凑近了些,忽然大声喊道:“爹!”

谢长留这一次却没有被她吓着,他静静看着谢瑶,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似的。

终于,他抬手轻轻『摸』了下谢瑶的头发,低声道:“阿瑶,想娘亲吗?”

谢瑶微微一顿,在她的记忆中,谢长留还是第一次和她提起她娘亲,她顿了会儿,轻声道:“爹,你怎么了?”

“我忽然有些想她了。”

谢瑶又是一怔,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谢长留才好,她娘亲走得太早,她对她的记忆已经很淡了,隐约知道她应该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人,她曾听谢欢师叔说过,她爹娘成亲后,她爹三天两头被她娘劈头盖脸骂,骂得得狗血淋头,这事整个开阳山的人都知道。她还听师叔说,打是亲骂是爱。

谢瑶小时候觉得有意思,现在想想,觉得这事有点可怕的。

谢长留望着陷入沉思的谢瑶,『摸』了下她的头发。

谢瑶以为他还伤心,想了会儿,安慰道:“爹,你放心,我以后会孝顺你的。”又道,“以后日子长着呢!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谢长留看着她,良久,他才终于轻声道:“好啊。”

谢瑶伸手搭上谢长留的肩,另一只手拨了下那红『色』发带,脑子里忽然划过首诗,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她微微一顿,这诗仿佛是凭空出现的,她再回忆,脑子空白一片,却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又一想,这诗真美。

谢瑶眯了眼睛,与谢长留并排坐在树下,看透过树杈打在地上的阳光,轻轻晃了下脚。

午时到了,谢瑶与谢长留一起上山,彼时山高云淡,山水清秀,有黄巾道士在山顶开炉焚香,水烟袅袅。

这是谢瑶第一次来到这祭天大典,高台之上,来往众人皆是满脸肃穆庄重,黄袍走来走去,脚步却极轻,那气氛让人不敢大声说话。谢瑶也自觉放轻了脚步声,紧紧跟着谢长留,她本就胆子小,专爱窝里横,此时都快猫着腰了,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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