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
玄武山门前热闹非凡。
玄武是隐世宗门的代表, 崇尚避世修行,重视道学与文教,门中弟子行事非常低调,放在人间, 玄武的声名远不如崇尚入世的长白宗,但放在道门中, 玄武与长白比肩而立, 偶尔在年份久远些的道学书籍上,玄武的评价甚至还会略高于长白。
此次崇尚避世的玄武召开仙界大典,可谓是近两千年来头一次。
玄武山门前熙熙攘攘, 学堂也放了假, 师兄弟甚至连七八岁的小道童都去了山下,招待头一次上山的各位仙门道人,即便如此,人手还是非常紧张。
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天下有名记载的正统道人共两万,实际上,各个道观中修为略差不能载入典籍的弟子岂止二十万, 再算上各路半瓶醋的野修、懂点皮『毛』但只会泼黑狗血的神棍、没有仙根但是研究道学的俗家修士,全算进去少说也得百万上下。
这一次来了少说两三万人,绝大多数玄武弟子从未见过这样的盛况,看见一群衣带翻飞的紫微女修从山前走过, 师兄弟们眼睛都花了。
玄武虽说有八百里山脉又加海上仙山三千二百多座, 但许多地方是荒的, 并没有足够多的屋舍住下这么多的人。南乡子当初办仙界大典便是贪图热闹,至于后续的事他便大咧咧地撒手不管了,迟来的道人们全拥在山门口,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谢仲春之前极力反对此事,说是有违祖训,但他没拗过南乡子,一时之间脾气也上来了,这事他也撒手不管了。结果眼见着出了事,竟然真的没人管,他脸都黑了。南乡子是不上心,李道玄压根什么也不懂,谢仲春看着山门口嗡嗡嗡的一群外门道人,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着手『操』办了两日,他觉得自己离活活气死真的不太远了。
无论谢仲春心中如何想,事到如今,这群人来都来了,也不能把人又撵出去,这要传出去玄武老祖宗的脸面都要丢干净了。
最终,谢仲春腾出了山上全部的客舍与弟子屋舍住各派的长辈,把余下的弟子安排在了玄武山脚下的驿馆与客舍,实在住不下,命弟子御剑引各位道友去百里之外的几个大镇住客栈。只是谢仲春没想到,许多老百姓闻讯也赶来了附近看热闹,方圆几百里的大小镇子全部住满了人,弟子们着急忙慌地传消息回来,谢仲春当着南乡子的面,缓缓地捏碎了手中的白瓷茶盏。
南乡子没吭声,谢仲春起身出去了。南乡子这才端起茶杯喝了口,扭头望了眼李道玄。
李道玄坐在那儿。南乡子觉得他这师弟近些日子似乎有些不对劲,话很少,『性』子也冷了些,他这些日子不只一次撞见李道玄一个人在洞明大殿里坐着。南乡子想了一阵,具体从什么时候起的他也没留意,好像就是李道玄忽然在一夜之间改了玄武的时令的那段日子前后吧,准确来说,是从李道玄在洞明大殿坐了三日再出来以后。
南乡子一想起洞明大殿,心中咯噔一声。他与李道玄同门师兄弟这么些年,师兄弟之间还是很熟悉的。李道玄儿时常常爱在一个人在洞明大殿中安静地坐着,或是发呆,或是沉思,或是看书。那大殿中悬着黄祖的剑,一般弟子经受不住那股威压,偶尔去祭拜还成,在那屋子里长时间坐着肯定吃不消。但李道玄不是这样,李道玄偏偏就喜欢那地方待着。
南乡子记起洞明大殿,想起些事情,别瞧李道玄好商量,小时候还会生闷气呢,一生闷气就一个人在洞明大殿坐着。李道玄七八岁大时,被师兄们惹急了,一个人在洞明大殿坐了两天一夜,谁去敲门都不出声,师兄们也傻眼了,一群修道多年的少年推不开一个小孩关上的门,最后还是师父们亲自去敲开的门,把人哄了出来,自那次后,师兄弟们才知道小师弟原来也有脾气的。
南乡子如今想想,李道玄教徒弟的方式倒是与他们的师父一脉相承,当年师父们对李道玄纵容之至,李道玄如今对孟长青也是如此。这样一想,李道玄这两日不对劲,怕不是因为他那徒弟?他瞧李道玄对他徒弟还是很不错的,连白『露』剑都交给了他,那一日忽然改时令,怕也是与孟长青有关,如今这样,是师徒之间闹了矛盾?
他问了一句,李道玄闻声抬头看他,许久才道:“没有。”
南乡子道:“我瞧着你近日心情不大好?”
“没有。”
南乡子望着他没说话。
李道玄终于低声道:“忽然觉得有些累。”
南乡子道:“累?”
李道玄沉默了一阵子。
南乡子若有所思地给他倒了杯茶,递了过去。如今师父们都早已不在了,这偌大的山头只剩下了他们师兄弟三人,几百年来的种种早已不足为人所道,只余下道传三两篇。他与谢仲春一直都记得师父的叮嘱,要守着这些座山,照顾好小师弟,还有山上那一代又一代如草木般抽长的小小少年。
南乡子道:“过两日仙界大典,你也去瞧瞧吧。”仙界大典,按规矩各派新弟子要上台切磋比试,今年刚好轮到孟长青、阿都、陶泽、李岳阳这一辈,而这些人里头,除了阿都与李岳阳外,剩下的其实都不怎么样。玄武重道学,又主张避世,同辈弟子自然不如长白那一批身经百战的。在南乡子眼中,输赢不重要,结交三两知己好友,见一见这山外山天外天,对这些小辈而言,比什么都好。
路还长着呢。
山门外,孟长青与陶泽还有阿都一块招待还拥在山前的道门同盟。谢仲春关了学堂,弟子们全去山门外招待这些头一回入玄武的同盟们。如今都已经快深夜了,山门外还挤着好几千人,孟长青与阿都累得坐在台阶上大口喘着气,两人一起望着在山脚在几个女修身边蹦跶的陶泽,眼中流『露』出由衷的佩服。
阿都偷偷凑过来对孟长青道:“他像不像只小狗?”说着他学着陶泽围着女修转的样子,抬手抓成拳,低低地“汪”了一声。
孟长青和一群师兄弟全没忍住笑了出来,再看陶泽,还真的像只围着女修疯狂摇尾巴的小狗。
陶泽一回过头,看见台阶上笑趴了一群师兄弟。
一直到快天亮,这几千人才终于被安排入了住处。今日一日,御剑在八百里山脉上飞了快百来趟的师兄都快飞吐了,回来后全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不肯再往上走,脸上一抹一手灰,前两日还在兴奋地押今年谁会拔得头筹,今日便累成了狗,瞧见自家师妹过来递水,一开口直接嚷嚷走不动了,张开手要师妹们背。
就着雾蒙蒙的天光,一个身量高挑的青衣女修走下了台阶,手边压着把线条极硬的刀,前一刻还要师妹们抱起来的师兄们刷一下全站起来了,一个个比报晓的金鸡还精神抖擞。
李岳阳终于开口道:“传乾阳真人的话,全部回去休息,宿处住进了客人的弟子,还有其余没地方住的弟子,今夜跟我去乾来峰。”
陶泽轻轻啧了一声,问道:“可以不去吗?”
李岳阳望着他,陶泽立刻道:“去去去!”
李岳阳这才转身离开,一群弟子立刻跟上了她。陶泽盯着李岳阳的背影半晌,轻轻啧了一声。
阿都一直看着陶泽,凑上去问道:“你喜欢岳阳师姐?”
陶泽一脸“你有病吧”的眼神看着阿都,他那是心疼他的住处,大约是『药』室山上多梨花的缘故,今夜在『药』室山入宿的全都是女弟子,他原本还想回去的,如今看来是别想了。他懒得跟阿都这傻子说话,没搭理他。
阿都望着他,道:“你真的喜欢大师姐啊?”
陶泽道:“我喜欢她?一个没胸没屁股的。”
阿都一下子没了话,见陶泽不愿意搭理他,他朝孟长青挥挥手,自己跟着李岳阳回乾来峰去了。他与李岳阳是师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