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李道玄望着堂下的孟长青,孟长青一回到玄武就在找陶泽的消息,还没来得及换衣裳,身上还穿着在人间游历的那套常服。别说衣裳了,他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李道玄望着他,最终视线落在了他的衣着上。他没说什么,让孟长青坐下了。
孟长青没有隐瞒,向他说了陶泽的事,又询问今日藏书阁所见。
听完孟长青的话,李道玄看了他一阵子,大约是因为说的是玄武道规这些严肃的事,不比平日里师徒间交流,李道玄的视线也较平日有些不一样。孟长青被他注视着,莫名有种发冷汗的感觉。
孟长青知道陶泽真的修炼了邪术,也知道陶泽身上怕是有不为人知的祸事,李道玄平日里虽然对弟子很温和,但这类涉及玄武道规的大事,李道玄绝无包庇纵容的可能。邪道是玄武的不可越一步的雷池重地,也是天下道门禁首。李道玄本质上是一个眼中『揉』不下沙子的人。
终于,李道玄望着孟长青开口道:“玄武道规,修习邪术者,轻则废逐,重则杀身。”
孟长青闻声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他想说句什么,最终说出来的是一句类似于求情的话,“师父,陶泽修了邪术,但是没有害人『性』命,他……师父,他有悔过之意,我相信此事另有隐情,至少要给他一个机会,将事情说清楚。”
“他在太白城险些害长白修士『性』命,虽无杀人之举,有杀人之意。邪术之所以为邪术,是因为容易影响心『性』,入邪道者,不容于道门。”
孟长青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一撞见李道玄的眼神,他猛地没了声音,好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李道玄是他的师长,作为玄武真人,李道玄绝容不下这些事。
李道玄低声道:“不必再找他了,”见孟长青望着自己,他将语气放缓和了些,“你想带他回来,保全他的『性』命,你所以为的待他好,未必是他想要的,人各有志,你与他看重的东西不一样。”
这世上各人都有各人的选择,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所求也不一样,于是各人有各人的命。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选择自己想选择的,如今这样,对陶泽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选择在他手上,路在他的脚下。
李道玄见孟长青仍是望着自己,似乎不明白,但是孟长青也没追问。他让孟长青回去了。孟长青出去后,他看着案前半开的道书,想起在北地,陶泽跪在他面前时说的那一番话。
陶泽以为自己罪在姑『射』山,其实不然。姑『射』山一事,另有祸首,陶泽之罪不在姑『射』山清阳观,而在江平城。陶泽当日在道观中,失手打翻了魂烛,因为怕招来清阳观责难与报复,没有仔细善后,匆匆溜走,修复魂烛并不是困难的事,然而当时的清阳观弟子自身难保,无力修补魂阵,最终恶灵破阵而出,江平城数万人丧命。
人活于世,须有担当,无论事大事小。
当日在北地,他废了陶泽邪道修为,一同废去的还有道门修为,陶泽跪在雪地中叩谢他不杀之恩,然后回身消失在雪夜中。招魂术是古蜀流传到北地的邪门道术,不仅毁去了陶泽的根基,也毁去了他的命数,他第一眼在太白城见着陶泽的时候,就知道陶泽活不长了,废去修为反倒能多撑一阵子,撑不久。
这个孩子也没有说自己后悔不后悔,只说自己知道自己做错了,于是想尽力去补救。他放他走了。
李道玄望向一旁的窗子,案边摆着香炉,窗外银杏在风中吹得哗啦作响,上面覆着一层很薄的霜。原先不觉得,如今从这一扇窗望出去,他才发现这玄武的天地,确实是小。他忽然又记起孟长青穿着一身常服在自己面前习惯『性』沉默的样子,他停住了思绪。
孟长青走出去后其实没有离开,而是从袖中拿出来了陶泽的仙牌,在原地站了许久,好像陷入了一段很深的思绪中去,终于,他一把将仙牌揣入了袖中,抬头看天,只见云海滚滚,落日金光四『射』。
北地。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修士穿着件长白道袍,他的脚下摆着一具尸体,用厚实的白布盖着,他正盯着那白布看,雪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脸上身上,过了好半天,他才像是忽然回过神似的,手抬起来,却好像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似的不自觉顿了下,然后他拍了拍自己肩上的雪,刷一下挥开衣摆蹲下身。
他伸出手去揭那白布,动作很快,骤然停顿。
他盯着那女人的脸庞,他看了很久,忽然伸出手去握女人的手腕,直接揭开半截到手肘处,银虾须镯子往下掉,他盯着那手臂上的一大朵发灰的胎记,又看向那女人的脸。
白鹰无声盘旋在北地的高天之上,成群结队,这是种好斗的鹰,喜欢在空中互相以身体相撞,砰一下又砰一下,一下比一下狠。
吕仙朝蹲在地上侧着头、拧着眉看着吕素的尸体,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北地干燥,嘴唇干裂开有些渗血,他伸出舌头缓缓『舔』了口,一双眼却仍是目不转睛望着吕素。
尸体躺在地上,脖子上是一圈勒痕,她睁着眼,眼前覆了白『色』,倒映着大雪和飞鹰。
不远处,谢怀风、吴聆与一群长白弟子站在树下望着这一幕,谢怀风原本抱着手靠着书,看了很久忽然拧了下眉,对着一旁的一个长白弟子压低声音道,“盯着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