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慕沿着河岸走回去才发现岸边竟然灯火通明,有不少百姓挑着担子沿途叫卖小吃,还有不少卖小东西的摊子。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庆祝河神生日,这也是黄河沿岸州县的习俗了,而且这样的庆祝都会持续一整晚。
有不少人都拖家带口出来玩,顾泽慕却没有这样的闲心,只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谁知走到半道,却被一家买馄饨的给吸引了。
这是一家四口,一对夫妻带着一双儿女,这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模样也很相似,男孩似乎是哥哥,一直在人群中护着妹妹。
大约是顾泽慕看得时间太长了,那个卖馄饨的妇人注意到了他,连忙招呼道:“公子,要来一碗馄饨吗?”
顾泽慕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
那妇人连忙招呼丈夫下馄饨,自己则过来招呼顾泽慕坐下。
那桌子看着有些年头了,桌角看着还像是被虫子给蛀了,顾泽慕眉头微皱,那妇人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桌子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咱家是擦得干干净净的,您放心坐,放心吃。”
顾泽慕这才坐了下来。
那妇人原本见顾泽慕一身锦衣,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原本还担心他会嫌弃,没想到他一言不发就坐下来了。这让那妇人的心放下来,于是话也多了起来。
顾泽慕从她的话中得知,他们一家是充州的农户,趁着农闲时候出来卖些小吃,补贴些家用。
那妇人絮叨道:“其实早十来年前,这充州可没有这么安稳的,这城又破又小,要不是那位大人把总督府建在了充州,咱家也不会有如今这么好的日子……”
顾泽慕心念一动:“你说的是当年的河道总督詹世杰吗?”
那妇人拧眉想了想,才肯定地点点头:“对,对对,就是詹大人!哎,这位大人可好呢!没什么架子,什么事都是亲力亲为,我还同他说过话呢!”
她这话刚说完,她的丈夫便在一旁插嘴道:“就这一件小事,你能念叨十几年!”
“你管我!去下你的馄饨去,公子等着吃呢!”
妇人一发话,她丈夫顿时就蔫了,乖乖过去下馄饨了。
顾泽慕却从两人的话中听出了不一般的意味,他好奇道:“听说詹大人当初要让人退田还河,这不是欺负你们吗?但我听你的语气,似乎并不怨恨他?”
“怨恨什么呀!这詹大人可是个好官!”那妇人笑着说道,“其实一开始咱家也担心,毕竟田可是咱家的命根子,不过詹大人还亲自来了村里,同咱家说为什么要退田,他说,只要黄河足够宽,就不会发洪水,比起洪水,那点田地算什么!发洪水可是要死人的,我大伯一家当年就是死在水灾里……”
她说完,她丈夫又不甘寂寞地插嘴:“就是,地哪里不能种啊!只要黄河治理好了,以后就不会死人了,这笔账多划算!”
顾泽慕听了他们两人的回答,整个人都愣住了。
当初他所派出的人也暗访过民间,只是回报上来的,都是说詹世杰尽失民心,百姓们因为被他夺走的田地对他怨恨不已。这话倒也合情合理,毕竟百姓一生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不会有他们那样长远的想法,因为眼前得了利益受损而怨恨詹世杰很正常,所以当初他并未有过怀疑。
可如今和这对夫妻聊过天,顾泽慕才意识到,百姓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愚钝,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祖祖辈辈的生活,有他们自己的智慧。那岂不是说当年的那些话也有可能是假的?
就在顾泽慕心中骇浪惊涛的时候,馄饨却已经下好了。
那妇人拿抹布又擦了一遍桌面,这才将馄饨放在桌上:“公子,请吃。”
清透的汤里,一个个小小的馄饨浮起来,能够看到白的透明的皮,隐约露出其下的肉馅,汤面上滴了几滴香油,又撒了一点葱花,随着热气蒸腾起来的还有一股子鲜香。
顾泽慕舀了一个放进嘴里,面皮薄而软,内里的肉馅剁的碎碎的,却又有种筋道,汤也是炖了许久的骨头汤,这固然比不上他曾经吃过的御膳那么美味,也不如在酒楼中所吃的精致,但顾泽慕却吃出了一股家的感觉。
顾泽慕原本也不算饿,却被这一碗馄饨给勾起了食欲,几口下去便将这一碗馄饨给吃了个精光。
顾泽慕放下一小锭银子,正想要离开,却被那妇人拉住了:“公子,还没给你找钱呢!”
顾泽慕摇摇头:“不用找了,这些都给你们,馄饨很好吃!”
妇人听到后面那句,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但还是摇摇头:“那不行的,您这样做,可是让咱家不安心呢!”
顾泽慕没有办法,只能任由那妇人将银子找开,然后又被她叮嘱数一遍,这才将那些铜板收进了荷包。
妇人笑眯眯同顾泽慕告别:“公子慢走啊!要是觉得咱家馄饨好吃,咱家隔几日就会在这里卖馄饨的,您再来吃啊!”
顾泽慕点点头,朝着总督府的方向走去,只是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这一家人。
两个孩子正缠着母亲要买糖吃,那妇人被缠的没有办法,骂了他们几句,最后还是拗不过,退步道:“一会娘回去给你们下面吃。”
两个孩子顿时不嚷着吃糖了,鼓着掌跳起来。
这种孩子纯然的欢喜,让顾泽慕也忍不住受到了感染,唇边露出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