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时在宫内,康烨正恭恭敬敬地拜见萧湛,萧湛却不等他跪下,便连忙让张礼将他扶起来,又特意赐了座。
谁知康烨却并不坐,而是坚持跪了下来:“陛下,礼不可废。”
萧湛看着他完全白了的头发,苍老许多的面容,心中十分感慨。他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与康烨共事过,他很清楚康烨的能耐,一直希望他能重新出山,不过康烨一直辞拒。萧湛原本都已经要放弃了,谁知康烨竟然在这时候主动来了京城。
等到康烨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张礼连忙扶着他坐下。康烨这一次没有再推辞,他纵然这些年身体好了许多,可毕竟年纪放在那里,这一路从虞城到京城奔波劳苦,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了。
萧湛叹道:“朕与康相也有快二十年未见了吧,你与当年还是一模一样。”
康烨也露出怀念的笑容:“老臣还记得陛下当初刚刚参与国事的时候,虽然年轻,却十分稳重,先帝还同老臣说过,陛下心有沟壑,只是不曾表露而已。”
萧湛一愣:“父皇……这么说过?”
康烨不慌不忙道:“自然,老臣如何敢欺瞒陛下。”
萧湛的神色和缓下来:“康相是父皇最信任的人,你说的话朕自然相信。”
听见萧湛这么说,康烨的脸上却露出愧疚,他又重新跪了下来:“老臣有罪。”
萧湛忙道:“康相这是怎么了?张礼,快将人扶起来。”
康烨道:“老臣这一次入京,是特意向陛下请罪来的,老臣一时不察,收了个弟子,却没有察觉他的狼子野心,让他做尽坏事,老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姚斐的事情,威国公报上来之后,萧湛就已经派人去查清了前因后果,康烨与姚斐这一层师徒关系他自然也知道。不仅如此,他还知道,康烨自从离京之后,不图享受,生活清贫,一心教书育人。
如今康烨这么说,萧湛不由得劝道:“康相未免对自己太过苛刻了,这姚斐心机深沉,这么多官员都被他骗了,你没有察觉出来也很正常。”
“陛下对老臣如此宽容,让老臣既感动又惭愧。”康烨似乎老泪纵横,低下头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萧湛又劝了他一会,才道:“这些年朕一直希望你能重回朝廷,就像当年你辅佐父皇那样,如今你既然来了京城,便干脆留下来吧。”
“陛下的恩情,老臣感遇忘身,只是,老臣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康烨似乎犹豫了片刻,才道:“老臣恳请陛下为詹世杰翻案。”
萧湛愣住了,随即面色冷了下来:“老师,这话可不能随意乱说,这是父皇已经定了的案子,又如何能翻,若是翻案,岂不是叫父皇在青史之上留下污点吗?这岂是人子所为!”
康烨道:“老臣知道先帝十分推崇前朝宣帝。史书有载,前朝时显帝要斩杀忠臣赵诚,当时的宣帝也就是文太子严辞诤谏,可惜显帝一意孤行,依然杀掉了赵诚,宣帝继位后,让人给赵诚平反,传为千古佳话,至今仍在民间传唱,可见翻案并非坏事。”
萧湛却冷声反驳道:“可宣帝虽然传出了佳话,但显帝却因此成了史书之上的笑柄,朕又岂能让人污父皇身后之名。此事不必再提。”
“但陛下此举,难道不是在掩耳盗铃吗?詹世杰一案的真相既然已经查出来了,不管陛下是否为他翻案,天下人迟早会知道真相,就算史书上没写,但百姓口耳相传,依旧会将真相传到后世,于先帝来说都是污名……”
“放肆!”
康烨却毫不避让:“陛下何不将真相大白于天下,这份坦荡,又何尝不是为先帝正名呢!”
萧湛被他的话气得从龙椅上站起来,指着他半点说不出话来。
整个殿中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康烨也重新跪了下来:“当年詹世杰一案,姚斐是罪魁祸首,老臣身为姚斐的老师,自是要负责任,老臣恳请陛下治老臣的罪。”
张礼跪在一旁,半天没有听见龙椅上传来动静,心中叫苦不迭,也不知这位老大人吃错了什么药,他还是第一次见人上赶着求治罪的。
就在所有人都忐忑不安的时候,萧湛略轻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康相这性子与当年还是别无二致。你的忠心朕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议吧。”
康烨高呼万岁,只是跪伏的那一刻,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