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巴掌之后,父亲和他停止了争执,谁也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一句。这实在不像是父亲以往的风格,以前的他一定会滔滔不绝骂个不停,直到他不断认错之后才会放过他。可这次他说了这么诛心的话,父亲却只是甩了一巴掌就结束了。
他们没有再谈论他的专业选择问题,他还暗暗期待着是不是父亲妥协了,他同意自己去学习音乐了。可是很快他就发现,父亲的想法没有变,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从来直来直去的父亲,居然有天对他使起了迂回战术。父亲开始有意无意给他灌输天文知识,他默默听着,不反驳也不回应,心里想着,早干嘛去了?为什么现在来给补课。
在结束一天的工作后,临睡之前,父亲一直有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以前的他从来都是在online上渡过这段时间的,要么和朋友一起聊天喝酒玩游戏,要么就是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反正从来没有陪着他做过什么,这时的他总是很小心,不让自己发生任何意外,因为他知道此时的父亲最讨厌被打扰,比在他工作时打扰他更让他烦躁。
可是这些天来,父亲总会偶尔抽出时间来要和他一起看看太空的相关影片,给他介绍人类是如何一步步征服太空的,这其中又有多少曲折和令人振奋的故事。父亲最常带他去的就是虚拟世界中的宇宙,在哪里他们可以随意改变速度和相对大小,他们可以在各个星系间快速穿梭,也可以瞬间停在某个星球上,体会那里的日升日落。
有一次,父亲还特意带他去了太空体验馆,那里可以真实模拟出人在宇宙中的失重状态,以及那种真正的寂静,其余感官都是如此,那是家庭设备完全比不了了。无衣不得不承认,他感觉很震撼,那种一个人迷失在茫茫宇宙中的感觉好像似曾相识,他不记得在哪里什么时候体会过了,但他记得那种空灵的感觉,彻底的孤独,彻底的空寂。父亲从他微楞的表情中获得了一丝成就感,一抹笑容也浮现脸上,那好像是他第一次见父亲如此自然地笑,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到他内心的快乐,也是唯一一次。很多很多年后,无衣对父亲的记忆慢慢消散,但他把这个笑容记了很久很久。
有时,父亲也会给他看看自己过去的记录,和他说说那一路追求中的努力和艰辛,以及那种什么都无法抵偿的满足感,偶尔也会说说其中发生的乐事。他很少被父亲的笑话逗笑,即使偶尔笑开来,也是觉得如果不笑的话会有点尴尬,因为他知道父亲自己也许都已经不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好笑,只是怀着某种活跃气氛的心态,他努力想起了曾经的趣事,然后极尽所能地加工后展示在他面前,希望缓解下那种压力。
他从来没有被父亲的这些宣传打动过,但是他也没有拒绝,他也在尝试一条迂回之路,希望父亲在努力之后,能够接受他对天文毫无兴趣的事实,接受他热爱音乐的事实,继而同意他追求他的音乐梦想。希望他能在回忆自己的逐梦之路时,也能对儿子的梦想有一点点感同身受,能有那么一点点理解他的热爱,他的执着,他的不可退却。
可惜他们俩都失望了,谁都没有改变对方,眼看着越来越临近最后决定的日子,家里氛围也越来越紧张,这种紧张并没有彰显在表面,他们仍然和往常一样生活,父亲还一如既往地介绍着他的宇宙,而无衣还是默默不语地听着,没有一丝表情,如果有,那也是稍许不耐烦,绝不会是感兴趣。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可是他们的内心都早已浪潮翻涌,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很默契地认为先开口的那方就是妥协的那方,其实本也可以先开口说出拒绝来啊。但无衣知道,先开口的只能是妥协,如果是拒绝就没必要开口,只要拖过截止日期,他们就直接两败俱伤了。
终于截止日期过了,他们好像同时松了一口气,无衣能感觉到家里的氛围又变了,父亲在观察他的反应,而他对父亲的反应已经毫不在意,因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他知道父亲是想着宁愿让他耽误一年,也要让他最后妥协乖乖去学天文,但他不会给这个机会,在家呆一年他就废掉了,此生都废掉了,所以他决定离家出走。
其实一开始他就知道离家出走的计划不太会行得通,但没有办法,他现在只有这条路可走。
为了离家出走,他也认真做了一番准备,目的地是明确的,他只能去那里。至于怎么出走,出走后怎么谋生,怎么继续追逐梦想,他都需要一一考虑清楚。为了躲过家庭医生的监视,他躲在厕所完成了一切策划。为了隐藏痕迹,他很小心地找到了古老的纸张和笔,说是纸张,其实是从爸爸收藏的书扉页撕下来的。他当然也不忘记删除网上所有搜索和浏览记录,也提前准备了食物和能换取食物的贵重物品。在几个月前,他学习了怎么使用online,之前他一直莫明讨厌这个世界,现在不得不借助它生存下去。他学习了怎么绕过家庭卫士的监视在上面建立了虚拟身份,用熬夜赚到的钱建起了自己的私库,这让他有可能在外面生存下去。
一切准备就绪,他在晚上确定爸爸熟睡之后,用在网上学习到的方法顺利关掉了家里的监视器和报警器,然后就背着背包离家出走了。
他按照事先的规划,搭上了末班列车,一路上,他都忐忑不安,害怕自己出什么意外,也害怕爸爸突然找来了,但没有,一切都出奇得顺利。
第二天凌晨,他顺利到达了另一个城市,他将在这里搭飞机飞往中国,是的,他熟悉那里,也许那里变样了,但他相信自己还是能很快熟悉那里,也许他还可以去滇镇,去看看他和枝知曾经生活的地方,也可以去鹏城,去申山,去平津,总之他可以任意选择,因为现在他自由啦!
登上飞机前,他心里一直悬挂着的那柄剑终于落下了,是的,他被抓了,父亲亲自来把他带回家的。他尝试过控诉,反抗,但都无效。没有真正在意一个离家出走小孩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