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槐树微一愣,意识到那莫名幻境已然消散,而师弟正低头看着那纸上文字,并未注意到自己方才的恍神,等到他阅毕抬头告别,已足够自己将所有心神抽回,恢复了如常神色。
点头嘱托了一句尽快便应许了师弟离去,自己一人先行。
只是若说先前还是满心满眼的下山二字,到现在却是被那古怪盲僧攥去了大半。屡屡试图抛在脑后也未有成效,不由自主地把那盲僧口中的临山反复咀嚼,到最后只能轻叹一声打定了主意。
有缘人吗?
修仙之人向来最讲究机缘,自己虽不知何处得了这前辈青眼,便趁此历练机会走一趟试试又何妨?
如此一路想着行至山门,远远瞧见稀疏人影,看来未有几人,自己应不算迟。
只是还未松口气便猛然辨出正中一道静立人影,顿时暗道声不好,竟是让师尊久等。
当下更是不敢耽搁,急步几下径直到了师尊面前站定,执礼拜见道声“师尊”。
“师弟已得了消息,正去寻小师妹,想来应不久便会同来。”
此处高耸入云,临窗而立可将长安繁华尽收眼底。金丝笼中的日子豪奢绝伦,连着无边的孤寂,将这举世无双的人儿促成了这副模样,如一尊清冷玉雕,精致却少了生气。那双勾魂摄魄的媚眼一挑,眸光流转便使整个人鲜活起来,令见者心头一颤。
初见惊艳,再见依然。
玉琰似乎对这凄怨口吻习以为常了。若论哪家典藏新奇玩意最多,除却皇宫,便是这关月楼了。单说身后这架上罗列的,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只是这些奇珍异宝,月夫人兴起时或许赏其几眼,兴去便弃置如草芥敝履,不曾留恋分毫。至于艳羡什么夜来雪,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被当作金丝雀一般豢养,纵使和璧隋珠尽收,吉光片裘尽揽又如何?真正所求,却不可得。
玉琰眸中闪过一丝讥讽,鸦睫开阖眼底又是一片冰冷如常,装作不曾参透其中玄机般淡淡开口:
“夫人所求之物,向来必有回响。又何来凄凉之说?”
沉眠床榻,霜发铺散开,梦中眉宇微锁,仿佛染上脸颊的鲜血,浓郁深沉,不住往下流淌。
梦中青面獠牙,像是从炼狱中走出的,嗜血阴冷的瞳眸。那个人居高临下诡谲可怖,禁锢自己于他怀中的力道让人疼的发颤。
惊醒噩梦,喘息渐宁。环顾四视竟为一处医馆。转念揣测约莫为救命恩人之所为。再起,见身上血袍已换,榻边卷云鹤氅。也不客气,换上备好的衣。
孤高清雅,云淡风轻,仙姿绝世。
解兰缚尘缨,青衫翩然袍袖随风荡。
长窗外的天色瞧着将要滴雨,暗沉而低压。雨声忽然从天际升起,外头一下坠落万千雨点敲打着窗棱和屋檐,所有声响在一瞬间,皆变得模糊起来。
着素衣推门出。寻店小二问话,得了是那人所在。未有迟疑,遂往。
执伞缓步至,立于檐下,眼前人背影寂寥。知是晕厥前那抹熟悉,何等难忘。伫立定,距他三步遥止步不前,静立不忍扰他。霜发染斜雨,垂着眼睫寂了半晌,才道。
“虚昙长陵峰主,容止。”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吃点好的。”这句掠过耳侧,君无霜点点头,“以后穿衣从简,除了云纹,其他不必刻意。有家世佩玉的,都下令封存。”
“如实在心疼,可将你那把刀典当了。足矣做三年的衣裳,吃两年的饭。”
君无霜笑道,“进一刀,退一刀。吾只一刀,谁敢挡刀。生也杀,死也杀,天地皆杀,无人不杀。”
“刀剑换扫帚也就罢了,”话锋一转,君无霜凤目幽深,如凝冰寒潭,道,“当年,你说亲眼看见凤启遗体入棺,葬于临山之下。”
“当今天下,能逃过一剑三破者,不当超出五人。”
“呵。你倒是想的挺好。”
扯着嘴角露着一丝僵硬的笑,透出几分明晃晃的冷意。听到那人一番话后蹙眉,眼神微有游离,手撑着腰侧,指腹摩挲着原本挂剑的地方,如今只剩一片冰凉空气。
“我不过是一介外人罢,又非圣人。何苦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送给这虚昙山。”
“...不愧是剑仙。我可再难对着他人言出这般话语了。”
心中一时感叹,却并未过多后悔遗憾。思量片刻,终是摇头。
“你以为我是因为谁被迫在这扫地的?...咳。我当初确是看着那崽子被葬临山,但不代表他不能活着出来。他非凡人,说不定还是有些手段的,只是你我众人皆不知罢了。”
修仙门内向来女子偏少,都是紧着娇贵养,又兼了自己这小师妹年纪最幼,生得粉糯团子样,满山一跑能逗一圈人开心,平日里自然惯受照顾,连带着自己都是向来是受不住这师妹软声,手被一牵几乎想也没想就当即应了,出口才觉师尊还在一旁,轻咳一声趁上句话音未落定找补续道:“先将正事做完,等到空闲时候便陪你去。”
哄完才想起本该同来的师弟,抬头去寻才见又是被远远抛在了身后,轻笑着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确认了人齐便转头看向一早到了的长陵峰,歉道:“此次下山时机着实有些仓促,各峰首徒之外均尚未习得御剑,楚辙自己也修道日浅,若带两人总力有不逮,难顾周全,恐出了意外。”
“便想麻烦师妹,将阿允暂且托与长陵峰捎带一程,不知可否?”
在离山门还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收了飞剑,步行过去,隔了老远便注意到其中一道有别于其他弟子的身影,再往前些辨出了那人身份,心下一紧,忙上前行了礼问了安,随后便站在不远处等着其他人前来。
看着前方日月师叔的身影,心里总觉得这次历练似乎哪里有些奇怪,却又理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得放下这莫名的念头,没再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