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半晌,总算看到一座百余户的村落。
安子衣掏出几块碎银,与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居民换置些食物,正要离去,忽转身道:“请问老伯,向上十余里地,半山腰处有一所偌大宅院,你可知是何等人家?”
老人笑道:“这位公子,你所说的可是柳府么?那里主人名叫柳少亭,是位做大买卖的商人,不但家中奴仆成群,还雇养很多看家护院的打手。柳老爷喜好与人为善,每每下山周济我们这些贫苦猎户农民。”
安子衣听言大惊,忙道:“柳少亭,你可见过他么?”
老人颔首道:“实不相瞒,小的还与他下过棋呢。闲暇之余也曾去柳府讨些美酒来,那柳老爷从不拒绝,总是笑盈盈的吩咐下人,赠我几坛佳酿。”
安子衣心中暗付:“刺杀亭五卫平昔走动,皆系戴面罩掩饰身份,柳叔叔身兼援卫亭亭主,怎能随意暴露姓名?又忽转念道:“许因长年累月隐藏于此,偶以真面目示人也不足为怪。”想到这,便点点头道:“是么,那老人家与柳老爷绝非泛泛之交了?”
老人哈哈大笑,道:“也称不上深厚交情,只不过经常来往而已。柳老爷府内有时会聚集数百号练家子,行武操演,咱们乡下农作之人,闲暇便前去看个热闹。”
安子衣道:“老伯,近几日可曾有陌生人自这里经过?”
老人低头寻思一会儿,抬手指着远处,道:“大概半个月前罢,小的正在那厢砍柴,突然行来一队人马,足足三五百人。一个带头的问我,柳少亭在那里?我当时估摸形势不妥,便指引他们去了西雁山方向。”
安子衣追问道:“那些人什么打扮?”
老人道:“皆着短打锦衣,裹着披风,然......”
安子衣忙道:“老伯,我乃柳叔叔的亲侄儿,居在北雁山内,有话不妨直言。”
老人打量他几眼,方道:“前几日小的从柳府讨酒回来,因一时高兴多贪了几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半夜起床想摇碗井水喝。那知迷迷糊糊中往山上一看,却见漫山遍野俱是人影。唬得我水也不敢摇了,慌跑回房内闩上门栓。”
安子衣道:“那些人可是官兵么?”
老人随即摇摇头,道:“其时我战战兢兢的未瞧清楚,不过那些人个个都拿着刀枪棍棒,马也不骑放在山下,悄无声息的去了。”
安子衣已知再问不出甚么端倪,又闲谈一会,遂与展轻尘离开村庄,向温州府疾行。
温州府,古曰东瓯,位于两浙路南部,因东瓯部落在此建国而得名。乃历代帝王必争之地,素有‘东南山水甲天下’之美誉。唐高宗上元二年,处州析置温州,这便是温州得名之始。《图经》有云:“温州其地自温峤山西,民多火耕,虽隆冬恒燠。”
展轻尘不知其意,便问道:“子衣,我们因何前往温州府?”
安子衣道:“联络探事亭兵都卫密探,看那晚甚么人率军围剿。”
因三日前下过一场大雪,树木银装素裹,道路皑皑蔓延,踩在地上吱吱呀呀作响。
捱至黄昏月上,二人方才进入州府城内。
展轻尘道:“子衣,我们一昼夜滴水未进,何如用些膳食后,再去府衙探查?”
安子衣眼前俱是昨夜断臂残肢之惨状,早忘却了饥肠辘辘,闻言怜惜的看着她,道:“尘儿,教你受苦了。”
展轻尘嫣然一笑,道:“无妨,先去找家客栈裹腹。”
二人便在街道旁寻见一家酒肆,随意点下几碟小菜。
安子衣连饮数杯烧酒,望向窗外然悲恸不已。
忽见外面黑影一闪,有人向他招手。
安子衣腾地站起身来,只说了声:“尘儿,在此等我。”‘嗖’的一声,飞身而出。
那人在屋脊上连窜带纵,犹如苍鹰一般。
安子衣心道:“定是探事亭的人,否则为何唤我?”使出轻功,一路紧紧追在后面。
那人跃出城墙,径直朝山上奔去,等来到半山腰宅院,一纵身跳将下去。
安子衣那肯罢休,随其也落在庭内。
那人左钻右入,不大会儿竟打开一个暗室。
安子衣微微一愣,遂跟了进去。
行走片刻惑然开朗起来,却又是一排平房。
安子衣伏在窗前,单眼往里窥视。
只见房内有张长方木案,四周围坐着十余个腰悬兵器的锦衣人。
其中一个白衣人背对着门,言道:“孙东,今日可有雁荡贼寇前来?”
进去的那人亦是浑身锦衣短打,见问忙双手作揖,道:“启禀柳副使,未曾有人。”
柳副使点点头,冲北天抱拳道:“在此等候并非办法,咱们须想个计策,跨过独龙柱,将雁荡山余孽一网打尽。彼时尔等建得头功,自然少不了大大的荣华富贵!”
唤作孙东的人悄悄瞄了一眼窗外,道:“倘若小的们能谋个一官半职,定不忘副使之大恩大德。”
柳副使哈哈大笑,道:“分内之事,大伙毋须客套。”略顿一顿,又道:“雁荡贼寇防备森严,前番欲从独龙柱潜入,孰料竟中了埋伏,害得数十名禁卫跌落悬崖,本座寻思两日,终不得其法。”
孙东道:“何不联络朝廷安插在亭卫内的细作,暗中相助?”
柳副使摇摇头,道:“非到迫不得已之时,焉能暴露他的行踪?”
孙东道:“大人,莫非咱们只派去一人么?”
柳副使闻听一愣,继而厉声喝道:“放肆,这话也是你该问的?要你知时本座自会相告,休要多问。”
孙东忙垂首道:“副使赎罪,卑职知错了!”
柳副使低头踱来踱去,想了片刻,道:“也不知师傅现在何处,倘有他老人家在,莫说一个小小的独龙柱,偌大的雁山卫又能如何?”
孙东忙卑躬屈膝,笑言道:“这有何难,我们将烟火暗号往空中一放,他老人家瞧见,自会飞速赶来。”
柳副使道:“师傅向来独来独往,他老人家若不肯来,便是皇帝下旨,也请他不动。”
安子衣心想,难怪柳叔叔手下的援卫门弟子悉数遇难,原皆属朝廷那名潜入雁荡山的细作,在暗中指使朝廷鹰犬所为。但十六亭卫之人何止百千,谁个才是细作?且这个柳副使声音闻之甚为熟悉,他究竟何人?
孙东斟下一杯茶水,双手恭恭敬敬的捧过头顶,道:“副使大人,请。”
柳副使缓缓转过身来,颔首道:“孙校尉有心了。”
安子衣惊得不由冲口而出,道:“是他!”几乎同时,‘当’的一声,两粒石子打在门上,他忙扭头急看。
只见对面房顶上有个娇小身影,‘咻’一闪遁入夜色。
柳副使猛地双脚一顿,‘嗖’的射将出来,旋口中喝道:“甚么人!”旋双掌照着他的百会穴,忽地疾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