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走火入魔了吗?
不……我没有!
虽然被禁制反噬,但法阵却没有完全排斥他,依旧可以正常输入真气。掌心传来的剧痛顺着真气的流转蔓延到四肢百骸,方宗玉强忍着深入骨髓的阵痛,大脑根据阵法运转的细节,飞速计算着本月的钥匙转法。
左转三圈半,运功一小周天……
右转两圈,运功一小周天……
再右转一圈三分,运功两小周天。
在算完之后,方宗玉第一时间将手从圆盘上抽离。
他喘着粗气背靠大门,瘫坐在地,头晕目眩,很长时间都缓不过来,但一想到自己冒这么大风险,是为了和丛冰清在一起,便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恍惚间,他眼前浮现出自己刚进入宗门时的画面,那时他还是六岁的小孩,而负责接引他的,便是丛师姐。
师姐那时的模样与现在别无二致,一样的美丽动人,一样的端庄温柔。她摇动着一个小巧可爱的虎头拨浪鼓,递给还是青涩孩童的自己。
咚咚咚,咚咚咚。
“小师弟,师尊让我照顾你,今后你要乖乖的哦。”
温柔的声音在方宗玉耳边响起,恍惚间,一晃二十多年就过去了啊。
方宗玉陶醉地闭上了双眼。
他想,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已经不正常了吧。
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
方宗玉觉得自己聋了。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世界变得一片寂静——不,还是能听到的!那咚咚咚,咚咚咚的回响,寂静地飘荡在整个寂静的宗门上空,飘荡在他无人的耳边,飘荡在他突然变得空落的心里。
那是从哪儿传来的?宗门的议事鼓吗?
方宗玉努力想要转头,视线却先他一步飞入了背后的宝库。
那里有各式各样的财宝、金银细软,也有鳞次栉比的武器、法器,有瑰丽奇异的雕塑、扭曲成十几个枝节的画像,也有沉睡的笼中巨兽,甚至还有悬挂着的干瘪的人头……
以及那最深处的、沉入地下十几丈深的、正发出咚咚咚心跳声的,方形的事物。
宝库底下,原来还有一条隐藏的隧道吗?
方宗玉看见了新的世界,物质的墙壁、门窗似乎对他而言已不是障碍。
一切开始变得黑白、破碎,所有的宝物都被粉碎成了狂乱的细线,从他的眼前、从他的胸口被丝丝抽离,填充了整个宝库,填充了下面的隧道。
暴乱,却无声;盈舞,却无形。
好空啊,好安静啊,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到,只能听到我咚咚咚的心跳声?
方宗玉蜷缩了起来,他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胸口,仿佛这能让他感到一丝丝存在的实感,以作为仅剩的慰藉,证明他刚刚的所思所想不是虚无。
他看到无数弟子从宝库门前走过,目光贪婪又遗憾。
他看到师尊紫光真人漫步在隧道里,举着铁块踮着脚尖,癫狂地笑着。
他看到掌门用手在隧道里挖掘着,折断的指甲鲜血淋漓,却混合着淌下的口水攀缘上壁顶,化作了一块清湛的玉。
他甚至还看到了圣子苏临,那个少年被赤裸着捆绑在十字架上,无数拳头大小的黑蚁在噬咬他的身躯,撕扯他的肚脏,最后欢快地鼓动翅膀,飞上天空。
最后,他看到了自己。
那个六岁的孩童,举着拨浪鼓哇哇大哭,脚下的焦土里埋着他被妖魔杀死的父母。
温婉端庄的女子站在他身后,抚摸着孩子的头顶。
然后一切都坍缩了。
所思,所想,所欲,所感……时空和精神的一切线条被吸入世界的终点,粉碎,湮灭,重组,最终凝固成了一块黑色的六面体。
饱了,吃饱了。
“还给我……还给我……”方宗玉的声音不停颤抖。
帮我杀个人吧。
“你是……谁……”
我就是你的心啊。
“求求你……还给我……”
你想要还什么?
“我……要师姐……抱抱……”方宗玉带上了哭腔。
咣当!
铁块给他吐了个拨浪鼓。
——
摘自《避灾志异·卷第十五(残)》
昔紫山村者,妖魔之所居也。初食鸡犬,或以为盗匪。然则役人守而民不归,初旦见空腹死于门内,既定妖魔之祸。
初岁,民之若寒蝉,奉以明食,不敢相望,青黄不得为济,大哭神之弃人也。然二道相携,一乾一坤,告父老所期,愿乡民所求。遂做法水陆道场三日,禁绝人烟。
一日无果,二日忽求某童为徒。童父母不虞,争之夙夜。
余尝言子之不逮若过亲也,垂髫所居宜享天年,何迫邪?
乾道大笑三声,去也。
翌日,童父母为妖魔害,死于发丘,坤道葬之,言妖魔之祸尽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