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看柳国公夫妇不大顺眼,如今更是烦躁了些,仿佛随着这一屋子热闹渐行渐远,他还有些空落落的。
“柳国公便且先回罢,朕还有折子要批。”皇帝揉了揉眉心,疲惫道:“若你们夫妻要等一等柳同甫也罢,左右杖责四十费不了多大的功夫。”
听到皇帝这般说的柳国公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什么叫做杖责四十费不了多大的功夫?他们这位陛下说起话来,怎的便能这般准的戳人肺管子?
偏生他哪怕被戳的生疼,也不敢叫帝王看出什么不对来,只好强撑着道:“臣、臣与内子等一等这孽子,他虽放下大错,可臣既为人父,到底是做不到不管不顾的。”
他都这般说了,皇帝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自然是点点头应了。
可他自己却是不可能在这里与柳国公夫妇耗着的。帝王的时间多宝贵,哪里是能经得起浪费的?
见状,皇帝便侧眸瞧了瞧自己身边的内侍,“你来安排余下之事罢,朕……朕先去后殿瞧瞧。”
那内侍跟了皇帝这么些年,不说有多了解他,可对皇帝的习惯已经是能摸透了的。且那位贵妃娘娘与二殿下,还都在后殿等着呢,他哪里还能不知道陛下的意思。
“陛下放心,奴才知道该如何做的,”内侍下了保证,亦步亦趋的送着皇帝去了后殿。
皇帝亦是很放心这跟了自己许多年的人,闻言便点了点头,“去罢。”
说罢,竟是再也没瞧柳国公一眼,迈着步子径直走向了后殿。若是还有选择,陛下如今其实也是不大想去后殿的。
实在是……不大愿意面对柳贵妃。
那曾是他真心宠爱过的人,那时候,柳贵妃的性子还只是直率又烂漫,眼底并无如今的心机与谋算,有的是对他的满满的依赖与爱意。
那时与她一起,总是能让他暂且放下繁重的国事,暂且清宁几分。所以他是愿意宠着柳贵妃的。
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柳贵妃与他记忆里的那个人的形象便越来越远了,远到他看着柳贵妃那张分明还是从前那般娇艳的面容却只觉得陌生。
与她相处起来,也变的越来越累,尤其是柳贵妃这些年其实是没什么长进的,她的试探她的谋算,通通都瞒不过他去。
可这于皇帝而言,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了。
他想要的那份清宁,早便已经烟消云散了,皇帝原以为他宠着柳贵妃,护着柳贵妃,不叫后宫的纷争波及到她,便能留下那份她初入宫之时的直率烂漫来,却不想,他的宠爱只叫柳贵妃的野心一日重过一日,直至再也无法挽回。
而后殿里,柳贵妃是能听到前面发生的事儿的。
原瞧着陛下待她,还有几分情分,便也会因此来对她的母家多有饶恕,却不想陛下会如此绝情,罚的如此之重。
她日后在宫中,可要如何抬得起头来?
若不是身边还有儿子在,柳贵妃怕是当真要做那无头的苍蝇了。
可饶是宿琦一直气定神闲,也安抚不住柳贵妃越来越惶恐的心,她没想到陛下对柳国公府的处置竟然如此之重,仿佛已经是半点都不在乎他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母妃,”宿琦低声唤道,“您且莫要心急,父皇此举……反倒是保全了您与儿子。”
“此话从何说来?”柳贵妃如同溺水之人好容易抓住了救命稻草,惶急地看向宿琦,“阿琦,母妃心底总是不大舒坦。”
宿琦摇了摇头,缓缓地道:“父皇今日罚国公府罚的如此之重,便是要把此事给彻底揭过去的意思,日后若是还有谁想要以此攻讦儿臣与舅舅,都得掂量掂量。”
宿琦没说的是,他父皇罚柳国公罚的越重,便越是不会与他计较了的意思。他与柳国公府的关系,这京都中人人都知道,他父皇自然是清楚,如此不过是想敲打敲打他罢了。
“那若如你这般说,陛下他……他心底还是记挂着你我母子二人的?”柳贵妃眼睛一亮,她最怕的便是失了帝王的宠爱。
如今陛下虽勤于朝政,不大入后宫大多妃嫔也早便歇了争宠的心思,她便是没了帝王宠爱,也还是贵妃之位,也还有个儿子在,不大可能会受人欺侮,可……柳贵妃还是不愿失去帝王的宠爱。
她受宠多年,早便习惯了以宠妃自居的日子,更何况……若想要与皇后抗衡,她更得抓住帝王的心,好叫陛下看见她家阿琦的优秀,不再属意于钟远琛一人。
宿琦点了点头,他便是是如此看的。他父皇从来都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他待他们母子好了这般多年,哪里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
今日哪怕他失望又恼火,可不也把他给摘了出来,没叫他牵扯进柳国公府的事情里去。
可见他父皇恼怒归恼怒,到底是舍不得他们母子的。宿琦所有的底气,都是这般来的。
“所以……母妃,一会儿见了父皇,您万万不能闹起来。帝王金口玉言,不能朝令夕改。舅舅家的事儿……已经是尘埃落定了,您再是闹,也是没办法打动父皇的。还会让您和舅舅的处境更加艰难,”宿琦眸光微动,其实若是他母妃全心全意的为柳国公求情,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但宿琦不会那般做。
左右柳国公府已经丢了脸,这面子是捡不回来的了,那又何苦费劲捞人?还会赔上他的前程与他母妃在帝王心底的地位,根本是划不来的。
且……若能让柳国公于府中禁足,消停一段时日,于他而言反倒是好事。有这一月时间做缓冲,想必他舅舅也能想清楚了些,便不会为着柳同甫之事再来闹。
“好,母妃听你的,母妃都听你的,”柳贵妃嗓音里满是惊喜,“你也不必紧绷着,反倒让你父皇觉得你因此事与他生分,那便不好了。”
宿琦看着自家格外好骗的母妃叹了口气,也不知他母妃这性子,到底是好还是坏。
“母妃放心,儿子知道要如何与父皇相处,”宿琦温声安抚道。
宿琦一直都知道自家父皇其实更喜欢他的儿女与他亲近,就好比是钟远琛那般,瞧着是没规矩了些,可偏偏合他的心意。可……宿琦却做不到。
或许是见多了父皇平日里的威严,心底时时刻刻都记挂着那人是生杀予夺俱在一念之间的帝王,他总是显得有些生疏。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没有钟远琛那样的底气。那人是中宫嫡子,受尽宠爱,打小便是万众瞩目之人,与他,从来都是不一样的。所以钟远琛可以在父皇的面前撒娇做一个他想要的儿子,而他,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