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月等候的地方一点声音都没有。
安静得近乎诡异。
她知道庭审已经开始,但看不到其他人,不知道进行到了哪个阶段,更不知道开庭时那些人都会说些什么。
房间光线暗,
她目光有些空洞的盯住那盏灯。
“池月!”有人唤她。
池月站起来,明白到自己出庭了。
提一口气,她坦然地走出去,在法警的指引下,进入庭审现场。
“吁!?”
有轻轻的叹息,没有人说话。
大家都注视着她,池月从容地走上证人席。
从外面进来时,通过一条长长的甬道,那时光线昏暗,但进入审判庭里却是灯光大炽,池月用了好几秒才适应光线的变化,然后看向被告席。
乔瑞安就坐在那里,脊背后仰,给人一种浑不在意的慵懒感。
他在用这种姿态,努力证明自己是个无辜的人。
池月盯着他看。
不知是受什么影响,始终觉得这个人很模糊,用了好久,他的五官才慢慢在眼前变得清晰。
那么清晰的恨……
唾沫的分泌几乎是生理性的,从看清乔瑞安的那一秒,池月内心的憎恨和厌恶就到达了峰值,以至于影响到她的呼吸、胃酸分泌和情绪控制。
“嗡!”
耳朵嗡声作响,不受控制。
也是站在证人席的那一刻,池月才发现自己努力了六年多,仍然没有办法把那件事情从人生里彻底切割出去,健康的记忆受到腐蚀的那一段,无论如何都洗刷不净。
是他。
就是他。
她可以肯定是他。
乔瑞安,就是那个恶之源。
她六年多的噩梦就坐在那里,懒洋洋的看着她。
池月甚至从乔瑞安的眼睛里面,解读出了有恃无恐。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
权少腾坚持让池雁出庭,就是想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让乔瑞安永不能翻身。
没有证据的董珊、死去的朱青、有精神障碍的池雁,还有另外两个不愿出庭以及那些不愿承认的女孩儿,难道这就是乔瑞安的有恃无恐吗?
凶手就在面前,池月肌肉紧绷着,冷冷凝视着他,在这样长久的对视里,她击垮了和乔瑞安的故意淡定,完成了审判长对她身份的核实以及事前告之和询问。
在这个过程中,乔瑞安一直看着她。
冷冰冰的眼神里,慢慢浮出不自觉地奚落,嘲笑。
就好像在告诉她,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进入质证环节,公诉人提交了证据,这个环节主要是乔瑞安对池雁的犯罪行为构成,同时,对证人提供的证词进行核实质证。
辩护律师不无意外地质疑了池月的身份,并将池月与案件事实的关系,以及她与被告人、被害人的关系进行了详细地的罗列,以期降低审判人员对她证词的采信。
控辩双方唇枪舌剑,对池月是否具有证人资格展开了辩论。
最后,审判长一句话给出结果。
“不管与案件是否有利害关系,凡是知道案件情况的人,都可以出庭作证!控方可以继续。”
辩护律师坐下,但一直不死心,死死盯住池月,等控方说完,马上举手。
“审判长,我有个问题,想询问证人。”
审判长同意。
辩护律师起身,望着池月,“在你的证词里,你说亲眼看到我的当事人乔瑞安侵犯了你的姐姐池雁,是不是?”
池月:“是。”
辩护律师:“你在现场?”
池月:“是。”
辩护律师点点头,“这里有一张我的当事人六年前的照片,请你从里面找出来,哪一张最接近当年的他?”
他把十张照片同时推到池月的面前。
法庭同步了照片的内容。
照片上的人都是乔瑞安,但是发型、衣着、神态、气质都不一样,不清楚是电脑合成的还是乔瑞安本人不同时期的照片。
池月眯起眼,扫视一眼这些照片,冷笑着看向辩护律师。
“我挑不出来。”
辩护律师拔高声音,“你对六年前的乔瑞安根本就没有认知概念,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他是侵犯你姐姐的凶手?”
池月不看他,淡声反驳:“我打印十张你家猫咪的同款照片出来,让你挑出你家猫在你床单上拉屎的那一天是什么表情,你行不行?”
说完,她看向审判长,“审判长,辩护律师特地使用十张照片混淆视听,是极不科学的。照片上的人,都是乔瑞安本人,要问我哪一个是六年前的他,这十分可笑。不说六年了,如果辩护律师能说出十个月前他做某件事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理的什么发型,当天心情如何,表情怎样,体重是多少,我就认可他的询问方式。”
旁听席上,乔东阳唇角微微一扬。
池月的嘴是足够利索的,他不担心。
审判长:“辩护律师注意询问方式。”
显然,审判长也认可了池月的反驳逻辑。
“是!”辩护律师说完,又问池月,“证人,既然你称亲眼看见我的当事人侵犯你的姐姐,可不可以请你详细叙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详细叙述,就是一个剥开伤口的过程。
池月知道辩护律师的职责,他是站在嫌疑人一方的,明白他的身不由己,可是……立场的问题,让辩护律师在她眼里,此刻的面目,变得十分可憎。
“可以。”
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池月并不忌惮说出那段经历,在开庭前,还与池雁对了好几次。就怕她的傻姐姐乱说……
“在那天之前,我从不知道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掠夺、侵犯和恶意,是的,那时的我热爱生活,爱好和平。在那天之后,我的眼睛终于能看到事物的反面,也荣幸地见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性之恶。凌辱、嘲笑、鄙视、践踏、势力、不屑,轻谩、毁灭……这一切都来源于那个晚上,所以,我不会忘记。”
这是池月第一次在人前完整阐述她的遭遇。
包括乔东阳,也是第一次。
现场有许多乔家人,池月在出口前,隔着一段不太远的距离,望向乔东阳,目光复杂。
他们对视着。
沉默,
沉默间,他朝她微笑。
池月低下眉,慢慢开口。
“事情发生在我高一那年,我是住校生,一般同学是周末回家,而我常常是月末或者干脆不回家。我家里条件不好,父亲在我刚出生的那一天,得知我是个女儿,而不是他顶着超生的罚款压力期盼了十个月的大儿子时,就拎上行李南下打工去了。”
“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家里也没有他的照片。我妈说,他后来回过一次家,留下了1000块钱,和我妈办了离婚证。当然,两个孩子都归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