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京城,仲春二月。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穹苍作烘炉,熔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辗碎了地上的冰雪,却辗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一大清早,马车内便隐隐传来了读书的声音:“谦:亨。君子有终。
初六:谦谦君子。用涉大川,吉。”
杨尘双目紧闭,低声诵读《周易》,吐字清晰,一气呵成。
他身着青衫,样貌清秀,年龄在十四五岁上下,身形略微瘦削。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马车由五马并驾,外表装饰精致花纹,内部十分宽敞,但很简陋,除了座椅外,只有一个烤火的铁盆。
炭火是普通的木炭,并不是王侯世家用的鎏金鼎炉,精致灵炭。
可见,马车内的少年身份虽然尊贵,但处境并不好。
远处,观星楼上,珠帘垂落。
一袭红棉绫凤长裙,艳丽无双,却眉锋如刀的萧初月,正望着马车上的青衫少年。
“此子到底是天生愚笨,还是在装疯卖傻?”她眉头微蹙,低语道:
“先前,圣上考察诸皇子功课,发生饥荒,许多百姓因此活活饿死,该如何赈灾?
他冥思苦想后,回答道:百姓无粟米充饥,何不食肉糜?
圣上因此责罚他打扫藏书阁七日。”
说完,萧初月望向对面端坐着的绿袍少女,想要听听她的看法。
少女肤若凝脂,眉目如画,顾盼生辉,乃钦天监监正的弟子,陆馨。
直到将一杯茶完全喝完,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后,她方才说道:
“不卑不亢,心有静气,这位六皇子第一次出宫,倒不像传言中那般不堪。”
“那又如何?”
萧初月青丝如瀑,冷艳高贵,冰肌雪肤,不似凡间女子,更像月宫中的仙子:
“杨尘自小体弱多病,无缘武道。
大乾以武立国,皇子能否脱颖而出,关键靠的还是实力。他以后想要有成就,难如登天,更对我萧家构不成威胁。”
萧家跟随乾帝自微末中起兵,扫平百国,定鼎天下,恩宠甚隆,位极人臣。
势力大到连皇子都必须慎重相待。
“今日之后,不管是刻意藏拙,还是天生痴傻,杨尘都没了出路,就如这砧上之肉,任人宰割。”
萧初月音如金石,掷地有声。
“我却是不这么认为。”
陆馨却是放下茶杯,忽然一笑:“没准将来你还会与他有一段良缘。”
“绝无可能!”
寒风吹过,萧初月黑发飘扬,整个人神圣美丽,倾国倾城,此刻却是柳眉倒竖,脸色如霜,森冷的滴得出水来:
“这样的话,你不要再提了,我萧初月宁死也不可能嫁给这等窝囊废!”
陆馨不疾不徐道:“你可知南疆的十万大山中有一种鸟,三年不鸣不飞,但一飞便可冲天,一鸣便能惊人。”
“可惜,杨尘并非当年的楚王,两者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
萧初月自然知道昔年楚王蛰伏多年,一鸣惊人,称霸百国的故事。
“尽管如此,我依旧会警惕此子,毕竟他身上流的是楚国皇室血脉。”
当年,灭楚一战,大乾死伤无数,萧家更是损失惨重,她叔伯都陨落在战场上。
近年,楚国遗民蠢蠢欲动,图谋复国,最疼爱她的两个哥哥姐姐又死于楚国余孽之手。
世人皆不知,她之所以修行一日千里,号称京城剑道第一天骄,便是想有朝一日能亲手报仇雪恨!
恨屋及乌之下,她对杨尘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萧初月情绪一放即收,气质淡然出尘,缥缈如烟云,再无任何情绪波动。
“且看便是。”
陆馨放下茶杯,起身道:“算算时间也快到了,走,去看看这位六皇子是否如你所言那般无用。”
萧初月双眼微微眯起。
身为监正弟子,陆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号称世事洞明百晓生,却对杨尘如此看好,绝对不是玩笑之语。
可这是为何?
大乾,最不受宠的皇子便是杨尘。
杨尘年幼时,母妃去世,被乾帝扔给皇后抚养,皇后对他无比厌恶。
每月例钱都被随意克扣。
杨尘身后又没有母族势力支持,身边连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寥寥无几。
在宫中无依无靠,从小便被其他皇子肆意欺凌,只得装疯卖傻勉强度日。
因何不食肉糜,现在更是沦为了笑柄。
萧初月远远俯视杨尘,眼中带有几分怜悯。
“怪就怪你生错了人家。”
“自古无情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