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心中却很清楚, 太后的心思, 他自然是看得通透的。
姜络云与楚王和离, 他就正好可以正大光明的将楚王妃纳入后宫。在先朝, 便曾有皇后出身霜妇, 后又被君主接入宫中纳为皇后的先例。
所以, 即使他真的做了什么, 也是无一人敢置喙什么的。这也正是太后的打算,她当初之所以会同意楚王和离的请求,也不过是为了成全姜络云的嫔妃梦。好让他的心思从姜念念的身上移开, 彻底冷了昭阳殿中的那位罢了。
可是,这又如何呢?
姜络云早已不是年少时的那个温柔良善的女子,她的变化实在太大, 连他都几乎认不得。即使现在见了她, 心里也不过如是淡淡的。而他如今终于是得偿所愿,不过是物是人非罢了。他对姜络云, 心中实则早是冷硬如刀。
想到这儿, 昭帝清俊的面孔浮上一丝冷意, 他沉声道:“儿臣本多该谢谢母后好意。只是, 楚王妃姜络云曾是楚王的妻子, 众所周知, 乃天子弟弟妻。若朕就这么纳入后宫,岂非遭天下人非议?”
太后却是冷淡打断了他,“可你也别忘了, 你可是皇帝!又何须事事都在意那些朝臣的看法?”
她心底一沉, 继续道:“若是哀家任由你这般,那你可知你自己在做些什么!你久不入后宫,嘉贵嫔、雅贵嫔你又不喜欢,难道你就准备一辈子,只惦念着昭阳殿里的那位么!可是你别忘了,皇帝,她对你,可是没有半分的情分了。”
身为一个君王,却被一个没有心的小小嫔妃这般牵着心思走,简直堪比先朝的妖妃。她身为太后,是绝对不会允准的。
“——若不是哀家觉得这姜络云对你而言,也比姜宸妃还好些,到底与你有旧时光的情分在,哀家自是懒得管她和楚王的那些事的。皇帝,哀家的心思,你就不懂么?”
昭帝淡淡听着,声音变得恭谨了些,似是忍耐着什么,才低声说:“……儿臣,确是体谅母后。只是请母后,也体谅体谅儿臣才是。”
姜念念如今还在昭阳殿中的,若是他又一意孤行的将她姐姐接进后宫来,那么,恐怕非但不能成全赵氏姐妹的佳话,姜念念就先与他决裂、死生不复相见了。
而她合该是君王的女人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准走到这个地步的。
这个时候,齐嬷嬷将备好的螃蟹清粥呈上来了,还添着几碟开胃小菜。她察觉到殿中的气氛有异,有心要调节气氛,便将托盘放下,才微笑着劝慰:“……陛下,您可知这螃蟹清粥,也是太后娘娘专程从苏州寻的厨子,只因知道陛下从小爱吃螃蟹,蟹肉也是从时鲜从南海专程进贡的。而且,就连这道粥的时序、配料,都是太后娘娘亲自过问,务必做到陛下最喜欢才好。”
昭帝听着,他的神色便有所软和,慢慢的,才又恢复了身为人子的恭谦。
乌木雕梅隔绝的内室之中,暗香沉沉,因有地龙的缘故,反倒隔绝了外头的瑟瑟寒意。然而却抵不住殿内,母子之间僵持的气氛。
“母后,儿臣多谢母后,只是这件事情,母后不可拿捏。”昭帝清淡道:“母后年长,应比儿臣更清楚,若说是有什么少年慕艾,也不过是过去的事情。儿臣日渐成熟,是不会再荒唐一次的。”
听着皇帝拒绝得如此决绝,太后骤然闭紧了眼,“可是你可知知道,如今你最荒唐的事情,便是对一个妖妃念念不忘。”
顾长卿那样的人,整个长安城的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却偏偏看上了皇帝的女人。而这个顾长卿,偏偏又是天家动不得的人。她不是妖妃,又是什么!
昭帝握住了太后的手,素来毫无表情的冷峻面容浮上一丝祈求的神色,才说:“……母后,请给儿臣一个机会罢,就这一次。”
他可以不介意姜宸妃的过去,甚至从前的流言蜚语,只要她还稍稍记得当年的旧情,那他就是有机会的。
齐嬷嬷有些担忧的瞧着太后,却见太后果不其然,露出失望的神色来。姜念念如今的种种表现,只能说明她是真的全忘了。
她不在乎陛下,不在乎自己的姐姐,甚至不在乎这座皇宫,她就是个没心的女人。
偏偏陛下分明从前是不喜欢她的,如今却竟是被这小姑娘勾了魂去一般。
……
秋风瑟瑟,暮色微沉,昭帝从太后宫中走出来的时候,正是这座宫城黄昏日暮的时候。如墨的夕阳泼落下来,竟有一丝曼妙的美感。
宫门前站了两个小宫女,手里正端着什么东西,江云海忙上前禀报:“……陛下,这便是前楚王妃娘娘专门给您送来的鸽子汤,楚王妃还说,请陛下一定要喝下。”
昭帝抿了抿唇,却说:“罢了,送回去罢。”
江云海只得给那两个宫女使了一下眼神,还不忘跟上去,继续道:“……可是陛下,楚王妃这些时日已接连送了好几日的东西给您,不是汤,就是点心的。您一次都不要,奴才都……实在不好意思回绝了。”
昭帝不轻不重的瞥他一眼,“你没给她说,再也不必送来了吗?”
“奴才哪儿敢瞒着!”江云海立即道:“可是……娘娘每每仍旧坚持,奴才这,也抵不过娘娘她对您的一片心意啊……”
昭帝微微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吩咐内廷司,将姜络云册为郡君罢,至于封号,就让内廷司自己拟一个,就念在,她是姜宸妃的亲姐姐,安国公府的女儿。”
姜络云如今与楚王和离,难免那些人是要多加议论的。而他给她这个名位,是为了好好给她地位,让她不至于遭人轻视。便是再嫁,也是有底气的,也算是……尽了他们少年时的情分了。
江云海听着,都有些震惊了,又问了一遍:“……陛下的意思是……只是将楚王妃册为郡君,而后便送还回安国公府?”
昭帝微微颔首,扫他一眼问:“难道还有问题么?”
江云海自是答:“没有没有,奴才这就去办。”
昭帝“嗯”了一声,便上撵离去了。
江云海面上不显,然而心里面却都震惊了。宫中可是人人都传,说这位楚王妃娘娘,乃是陛下少年时的真爱,连曾经盛宠的宸妃娘娘都活在楚王妃影子里的。他还以为,如今楚王与其和离,陛下是一定会顺水推舟,将楚王妃接入宫中、万般宠爱的。
可是他在主子跟前察言观色这么多年都没有想到,陛下如今搜唾手可得了,却竟仍是一个郡君之位便打发了。
……看来君王凉薄,天家无情,是当真凉薄、当真无情啊。
君王的銮驾往宣室殿走去,如今瞧着这六宫萧索的景致,他却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便问身边的太监王玉道:“……王玉,朕有多久不曾见到宸妃了?”
王玉心底微微一沉,仍旧说:“回陛下,昭阳殿被封已是中秋前的事儿了。事到如今,大抵已是三月有余了吧。”
昭帝听着,微微阖上了眼帘,夕阳落在那张清俊的君王面孔上,也便添了一层清雅。他淡淡说:“……怪不得,朕会这么想她,去瞧瞧她了。 ”
王玉心底暗暗一惊,又问一句:“陛下是要去昭阳殿么?只是这封锁宸妃娘娘是您亲自下的旨意,您如今是要亲自收回成命么?”
昭帝冷淡的说了句:“……你废话这么多做什么?朕现在只是想见她。”
王玉闭紧了嘴,自是不敢说什么了。他心里轻轻道了一句,这宸妃娘娘果然是宸妃娘娘,看样子,却是要复宠的节奏了啊。
这昭阳殿自封锁以后,便是门可罗雀,日复一日的了无生机了。
昭帝从前还记得,宸妃原来喜欢琼花,海南进贡的品种最佳的琼花,便是运进了宸妃的宫中。只要是她的院落,没有一处不是收拾得最静雅的,这般,才是娇养的小姑娘。
然而,当年盛宠的印象犹在,宸妃却是彻底的疏远了。昭帝远远瞧着,虽一时没有急着进去,心底却是滋味难平。
王玉低声问道:“陛下,可要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昭帝只是说:“先等等。”
三个月的时间,足以叫他想到很多事,他的确是舍不得宸妃的。想着她从前同他撒娇,同他赌气的模样。或许,就算是到了这般地步,但是他们各退一步,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的呢?
贞玉推开门来换水,瞧见陛下来了,脸色都不由白了大半,忙支支吾吾的过来给昭帝请安。
昭帝没有察觉到什么,只是问她,“你们主子还好吗?”
贞玉忙道:“好……很好!宸妃娘娘这段时日可安静,奴婢都不用操什么心。”
昭帝点了点头,“好,你起身吧,朕是今日专门来看她的。”
贞玉却说:“陛下不必!娘娘如今想必正在塌上看书,奴婢先进去通报一声。”
昭帝眼睛一眯,终于察觉到贞玉这小宫女似是有些紧张。他待姜宸妃身边的人素来很好,所以,贞玉是完全不必如此害怕他的。
那么便只能说明一事,是不是姜宸妃宫中有什么问题。
然而,正待他提脚准备入内的时候,江云海却从宫道那头急急的跑了过来,一见到昭帝便跪下说:“……陛下,您快去看看,出大事了啊!”
昭帝眉头一皱,“又怎么了?”
江云海说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可见是危急到了何等地步!才道:“……陛下,就在刚才,丞相大人领着几位位高权重的大人入宫了,说是……要替陛下您清君侧的啊。”
“放肆。”昭帝下颌有转瞬的咬紧,才冰冷道:“顾长卿这是又想要讨伐谁,才敢在朕的跟前肆意妄为。”
江云海几乎都快哭出声了,“……回陛下,是您一手钦定的禁军统领,陈钰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