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抹冷光就快要刺入双眸时,苏凉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一团乱麻,竟找不出丝毫自救的方式。然而……
意料之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来,脖颈上的桎梏也骤然松开。
苏凉怔了怔,缓缓睁开眼,却见刚刚还张牙舞爪、面容狰狞的孟大小姐竟是一下蹲了下去,拿着方才要戳子的簪子在那儿捣鼓着自己脚上的铁链。
“……”苏凉眨了眨眼,半天也回不过身,只愣愣的垂眼盯着那似乎正在为自己开锁的孟清伶。
“喂!”
腿肚上突然被重重的拍了几下,孟清伶抬眼,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你能不能坐下来?”
“……哦。”
苏凉姿势僵硬的屈腿坐在了地上,视线依旧凝在孟清伶捣鼓锁链的步摇上,终于确信了这位孟大小姐是真的在为自己解开锁链……
?
这剧情是什么神发展?
“孟小姐?”苏凉挑了挑眉,忍不住侧头去看正埋头苦干的孟清伶,“你……是来放我出去的?”
“……”孟清伶执着步摇的手顿了顿,但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岔开了话题,“今日,盟主率所有名门正派围攻绝情崖。”
“什么?”苏凉一惊,“怎么突然要围攻随心门?”
见她震惊的模样,孟清伶也皱起眉,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果然是生是随心门的人,死是随心门的鬼!养不熟的白眼狼!”
“……”
被这么一骂,苏凉顿时有点懵。然而,只懵了片刻,她便突然想起了方才还未解决掉的一个疑问,“你说是从你表姐那里知道我是随心门的人?你表姐是?”
孟清伶翻了个白眼,继续垂头琢磨那脚链上的锁,“叶潇。”
“叶……”苏凉难以置信的挑眉,却瞬间想起了那一日见到自己时叶潇的表情。如果叶潇认出了她……一定是路人乙的锅!!
“那日我在书房门外,听到表姐和表姐夫因为你的身份吵了起来,所以才知道……”说着,孟大小姐又抬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你竟然就是当初抱走盟主的妖女!”
苏凉蹙眉,“所以……你才把我绑到了这里来?”
孟清伶愣了愣,随即别开了视线,咬牙点头,“是!你根本配不上盟主!”
“那你现在又为何要放我走?”苏凉不解,总觉得孟清伶似乎在撒谎,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山洞内阴冷而潮湿,那壁顶上渗出的水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在两人身边坑坑洼洼的地上碎开清脆的声响,在整个山洞内不断回响。
孟清伶攥着步摇的手紧了紧,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我没想到……盟主会为了你围攻随心门……”
苏凉张了张唇,眸中掠过一丝了然。是了,她才刚刚发俞林莫愁遇害的事,便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依百里卿言那性子,定会以为她已经逃回随心门。原来如此……
“咔嚓——”
只听得一声开锁的声响,那脚链竟真的被孟清伶用步摇撬了开来。
一把甩开那沉而重的铁链,孟清伶抿唇看向苏凉,有些艰难的开口,“盟主不能与漠引交手。若是动了内力,他必死无疑。”
那“必死无疑”四字狠狠扎进苏凉的耳中,让她的心重重一颤,“必死无疑?”
百里卿言如今的功力对上漠引,怎么可能是必死无疑?
“盟主曾经练过一种很邪门的内功,你难道不知道?”孟清伶一边拉着苏凉朝山洞外的层层机关走去,一边压低了声音。
邪门的内功……
苏凉眉心一跳。
“据江湖传言……”孟清伶咬了咬牙,背贴着洞壁,小心翼翼的避开不远处那些能触发箭阵的机关,“当初盟主曾经在随心门地牢内走火入魔,漠引废过他的内功。”
“……是。”
“你就不奇怪,被废了武功的他为何还能逃出随心门地牢?”
“……”苏凉一怔。的确,她甚至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这便是那内功的诡异之处,”孟清伶抿唇,似乎是在回想着什么,这才继续说道,“修炼那种内功的人,一旦走火入魔,体内便会产生相克的两道内力在无形中对抗,前期虽然功力暴涨,但最后却会爆体而亡。而漠引当初只废去了一道内力便以为大功告成,不曾想,这却恰恰让相克变成了独大,所以,盟主在保住命的同时反而功力大增。”
说着话的工夫,第一层的箭阵已然安全通过。
苏凉和孟清伶都已经是满头冷汗。
“坏就坏在那内功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当漠引在废它的同时,它会潜入漠引体内,打通几处穴道。而那几处穴道至关重要,一旦漠引和盟主再次以内力相拼,漠引会因为那几处打通的穴道,源源不断的吸走盟主的内力。所以盟主绝对不能与漠引交手……”
孟清伶绞尽脑汁的回忆着自己听到那些话,一转眼,却发现苏凉竟怔怔的愣在原地,没有移动半步。
“还不走?!要是待会来人可就走不了了!”孟清伶有些心焦的朝山洞外看了看,又折返回去去拉苏凉,“如今能阻止盟主的只有你,你……”
“孟清伶。”苏凉被拉着继续向前走,沉默了片刻,却突然启唇,嗓音凉凉,“将我关押在这里的人,是你祖父,对吗?”
孟清伶的背影一僵,随即却是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苏凉,摇头,“……这和爷爷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
“……”苏凉沉默,内心已经有了答案,却不再追问下去。
的确,她最初以为孟清伶是因为嫉妒才将自己困在了这里。但若是,自己的身份暴露,那么事情便绝没有那么简单了……
更何况,孟清伶怎么有能力将她从云水山庄偷出来,又关在这种机关重重的地方?再加上,方才孟清伶所说的,有关那内功心法的种种,都绝不是平常人能知晓的。
而孟清伶不过一个十几岁的丫头,怎么可能对这失传已久的内功心法了如指掌?
如今的江湖中,若要说有资历知道这心法,又与孟清伶有些关系的,怕是只有一人——孟远。
凤麟阁阁老,孟远。
想必,定是孟清伶在无意中得知她的身份后,将此事即刻告诉了孟远。所以,孟远才利用自己的身份设了这个局。
或许,这位孟阁老早就对百里卿言动了杀机,他没有能力除去百里卿言,但却知道那内功心法的漏洞,所以他根本不必亲自动手,只要利用漠引这把利剑,便能做到滴血不沾。
而如今的随心门低调的让人找不出错处,所以孟远才会利用她的失踪,让百里卿言亲自逼上绝情崖……
如此费尽心机,孟远是真的想要百里卿言死,而且不留丝毫余地。
苏凉眸色微动。
如果只是单纯的想要百里家身败名裂,又或是想让百里卿言退位,孟远大可不必如此绕弯,直接将她的身份公诸于众即可。
但他没有。
“你听着,”见苏凉迟迟不说话,孟清伶被盯得心里发虚,猛地将手中的步摇横在了苏凉的颈间,“将你带到这里来的人,是我。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明白吗?!”
被那步摇抵着脖子,苏凉神色复杂的看着孟清伶,再没了怯意,“那么……为什么要放我走?”
孟清伶死死咬着下唇,面上掠过一丝苦涩,眉眼间的凌厉渐渐散去,“哪怕他不属于我,我也想让他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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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马蹄声渐行渐近。
竹林尽头,一匹白马四蹄腾空,风驰电掣般奔驰而来,长鬃飞扬。
细细一看,马背上还伏着一女子。
女子一身妃色曳地长裙,腰间系着条条银链,三千青丝以木簪固定,但却有几缕凌乱在颊边。不似普通女子的弱柳扶风之姿,女子身形修长带着几分英气,只是面色却有些不正常的白皙,似乎是许久未见日光的苍白。
阳光在睫毛上洒出一片金光,忽忽闪闪,遮掩了那双月眸中浮起的焦虑担忧。
苏凉的心里几乎是一团乱麻。
眼前一会儿是孟清伶带着她小心翼翼避开所有机关逃出山洞的画面,一会儿是百里卿言在提及凤麟阁时的神色不屑,再一转眼,便又出现了那几张薄薄的信纸——“车马坠崖”,“九死一生”,“未留活口”。
百里卿言可能杀了俞林和莫愁……
凤麟阁要对百里卿言下杀手……
孟清伶顶着祖父的威压放自己离开去救百里卿言……
仅仅过了两三日,世界便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又或许,并不是世界复杂了,而是从前百里卿言将她保护的太好。
俞林、莫愁、百里卿言,还有孟清伶……苏凉第一次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竟会如此微妙而复杂,远远不是简简单单的“爱”“恨”便能概括的。
孟清伶恨自己抢走了百里卿言,但在他有生命危险之时,却不顾祖父的大计送自己离开,只因为想让百里卿言好好活着。
而自己……
哪怕知道百里卿言有可能对俞林和莫愁下了杀手,哪怕当时对他的冷酷恨之入骨,甚至有同归于尽的心思,此时此刻,她却依旧不可抑制的为他担忧,依旧……在快马加鞭赶往绝情崖的路上。
攥着马鞭的手微微收紧,苏凉眸光急缩。
百里卿言还欠她一个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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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情崖下。
呼啦啦的大风吹过,吹起众人的衣摆,吹起洒落一地的竹叶,发出细细的瑟瑟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响,一切都陷入了肃杀般的沉寂。
悬崖绝壁上横出的那一株奇松,在落日的余晖下,投射在崖底,绵延成一道细长的残影。
这道枝桠的残影,此刻不仅开崖劈路,更是像极了棋盘上的楚河汉界。
以影为界。
东边,当今武林六大门派、十大名门的弟子纷纷聚于此。为首的男子一袭玄色长袍,高冠束发,俊容如玉,手执承影剑,长身玉立。
西边,随心门三千门徒布列阵势,蓄势待发。四大护法守在一男一女身后,神情清一色的凝重。站在最前方的一双男女,都是风姿出众、紫衣翩翩。一个邪魅不羁,一个温婉柔媚。
对峙了半晌,漠娆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眉心微蹙,“百里卿言,你到底想做什么?我随心门已经不再涉及江湖纷争,你步步紧逼,当真是不留丝毫余地吗?”
声音轻柔婉转,如空谷春风,在崖底荡开。
对面,身着玄色衣袍的百里卿言挑了挑眉,脸上的寒霜几乎冻结了一切,含着可怕的威势,“魔教便是魔教,人人得而诛之。”
漠娆一噎,紧紧皱着眉,面上似有不解,“百里卿言,你来真的?你如真要这样做,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