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近日身子不大好,多吃点鱼肉补补。”江漓温柔体贴地给秦夫人夹了一筷子鱼肉,后者身体微僵,勉强笑了笑点点头。
虞甜眼微眯,疑窦渐生:这对母女的关系,是不是有些太疏离了?
一个猜测突然在脑海里形成——
秦夫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虞甜打定主意一会儿找机会和对方聊聊,如果能从她这里下手,事情无疑会容易得多。
推杯换盏中,秦老爷和季明轩相谈甚欢的模样。
“季公子真是年轻有为啊!今日在比武场上,老夫都看到了,不得不感叹,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天下,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他语气有些感慨。
季明轩也十分上道:“秦老爷说笑了,晚辈哪有秦老爷您厉害?这锦城,谁不识首富秦家?街头巷尾都在夸赞着您的仁义厚道,这些年您为百姓做了多少事,大家都看在眼里!”
不得不说,季明轩确实是个交际鬼才,他若是诚心想与一个人交好,那张嘴能把人哄得找不着北。
秦老爷抿了口酒,摇了摇头:“嗐,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全靠乡亲们抬爱!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秦某也不过只能献上一份微薄之力罢了!”
这番冠冕堂皇的话,若不是众人早就知道他背地里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恐怕还真要信了。
亏他说得出口!
傅凛知眼里掠过凉薄之色。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这就是格局!您不被百姓爱戴,谁受百姓爱戴?”季明轩将酒杯倒满,“别的不说了,来,晚辈敬您一杯!”
其他人:“……”
好家伙,这厮入戏挺快啊!
果然这事交给季明轩来办,还真没找错人。
江漓抿唇一笑,目光掠过易容的傅凛知和虞甜,在虞甜身上一顿。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她却能瞧出来,这正是易了容的虞甜。
虞甜留意到她的目光,抬眼看过来,便见江漓冲着她微微一笑。
来了,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虞甜垂下眼睫,掩住眸中深思。
为什么每次江漓看她,她都有种莫名的感觉。
就好像,对方其实是冲着她来的。
可她的确从来没见过江漓。
或许是她多心了?
虞甜按捺住心头疑惑,专心埋头干饭。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场宴会的主角还是季明轩,他们都只不过是陪衬。
因此还不如多干点饭。
酒意正酣,秦老爷和季明轩看上去都有些喝上头了。
上头到什么地步呢?两人已经一口一个“岳丈大人”和“贤婿”的叫了起来,那叫一个亲热。
众人一阵无语:“……”
用脚趾头想季明轩肯定是没醉的,秦老爷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秦老爷被人扶走的时候,特意交代下人为他们准备几间客房,今晚留宿秦府,明天他还要好好地和他的贤婿喝上几杯。
对于被留宿,众人也不是毫无心理准备。
更何况,既能蹭吃又能蹭住,这样的好事没人不乐意。
秦夫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疲惫,紧跟着就提出了告辞。
留下江漓招待大家,江漓看了眼赵管事,勾唇笑了笑:“赵叔,你先去收拾一下客房吧,我带几位客人在府里逛一逛。”
赵管事并不怀疑她的用意,恭敬称是。
赵管事走后,江漓紧跟着支走了贴身丫鬟,领着一群人来到后花园。
四下无人,江漓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一行人,微微笑道:“怎么样?我的提议诸位考虑好了吗?”
虞甜想了想,主动出声:“我们可以答应和你合作。”
江漓眉眼一弯:“就知道虞夫人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果然省时省力。”
她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一眼认出了虞甜,众人暗暗在心里警惕几分。
虞甜扯了扯唇角,开门见山:“那你能为我们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江漓神色镇定自若:“我有父亲买卖人口的罪证,以及他勾结官府鱼肉百姓的书信证据,甚至还有他名下其他交易人口据点的位置。”
听到最后一句,众人眼神一动。
虞甜没有急着出声,安静望着她:“你不会现在就告诉我们。”
江漓眼里掠过一抹欣赏:“当然,这都是我保命的东西,现在竟然不可能交给你们。”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阿满皱起眉头。
江漓轻轻一笑,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
“秦府的景色不错,就会慢慢欣赏,我就先回去了。”
江漓说完,便自顾自的转身离开。
“呿,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她很聪明,也很谨慎,主动权看似掌握在我们手里,实则掌握在她手里,我们也无法判断她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虞甜眸光冷静,唇角微微上翘,“看来我们是别想从她手上讨到便宜了,不过还好,还有另一个人。”
傅凛知心领神会,眸光微动:“你说的是秦夫人?”
虞甜冲着他一笑:“你也发现了。”
阿满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发现……什么?秦夫人怎么了?”
不就是吃了个饭吗?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看向惊蛰,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你知道吗?”
惊蛰眉头微皱,思量片刻:“秦夫人的确有可能是个突破口。”
傅明礼也点点头:“没错。”
阿满张了张嘴:“……”
难道就她一个人是来专心干饭的??
——
夜晚,虞甜开始了行动。
看着不远处房间里亮着的灯,惊蛰不放心地追问:“娘娘真的不用属下跟你一起进去吗?”
虞甜含笑拒绝:“人多容易打草惊蛇,也会引起她的警惕,不容易撬开她的嘴,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你在外面守着,有人来给我暗号。”
他们已经提前打听过了,秦老爷喝醉了酒就去了小妾的房间,看情况今晚应该不会来秦夫人这里,正是他们下手的最好时机。
惊蛰想着这么近的距离,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儿,娘娘一喊大便能听见,最终还是妥协地点点头:“那您务必要小心,有危险叫属下!”
虞甜点点头,从草丛里站起身,她足尖轻点,身形轻盈,如同一只燕,来到秦夫人窗前。
“奴婢去打水。”屋里传来低低的谈话声,一阵轻盈的脚步转来,紧接着屋门被打开,一个丫鬟端着盆出了门。
等丫鬟走远,虞甜朝着惊蛰使了个眼色,惊蛰会意,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丫鬟背后,一手刀劈在她后脑勺。
毫无所觉的丫鬟身子一软失去意识,即将掉落的盆被惊蛰接住,她干脆利落地将人拖进了草丛。
没了后顾之忧,虞甜侧耳听了一会儿动静,悄无声息来到门前,瞧了眼左右,然后迅速打开门钻进去。
关门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发出了一点动静,里面传来秦夫人疑惑的声音:
“红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虞甜将蒙住脸的黑布往上拉了拉。
对着镜子卸钗环的秦夫人没听到回应,心生疑惑,声音大了点儿:“红芹?怎么不说……”
她声音突然顿住,因为镜子里,一把匕首抵住了她的后颈,秦夫人下意识想尖叫,有一只手探过来捂住她的嘴,她惊恐万分,顿时肢体僵硬到了极点。
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秦夫人,我并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想问一些问题,你如果答应我不会叫人来,我就放开你,但是如果让我发现你有半点异心,这把匕首就会割破你的喉咙,怎么样?”
犹豫片刻,秦夫人点了点头。
虞甜按照承诺放开了她,可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却没有挪走。
秦夫人不敢回头,从镜子里也只能看到身后那人不盈一握的腰身,压根儿看不到正脸。
“秦夫人,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女儿有什么不对劲?”
秦夫人僵硬着身子,哑着声开口:“没有。”
“是么?果真没有一点发现?”虞甜笑声透着玩味,“一个母亲,真的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吗?”
秦夫人眼神一震,嗓音隐隐颤抖:“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就让我帮你回忆回忆。”虞甜极轻一哂,以一种讲故事的语气缓缓开口,“你的女儿秦苏,在九岁那年的花灯节走丢,实则是被拐子拐卖,遍寻不见,你心痛无比。好在苍天有眼,她于十四岁时回到秦家,爱女失而复得,你欣喜若狂,可是逐渐的,你却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你的女儿,好像换了一个人。”
秦夫人肩膀轻轻一颤。
“明明她和你的女儿有着同样一张脸,性格却截然不同,甚至一些小习惯,爱好也不一样。一开始你只是心生疑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两年后,另一个少女找上你,自称是你的女儿。”
“她说出了一些小时候的事,你们一起经历过的回忆,甚至细节都能一一对应的上,可是她有着一张全然陌生的脸。你心底的疑惑再次被放大,她才是你的女儿,那府中的那个人,又是谁呢?”
虞甜的声音仿佛充满魔力,秦夫人的唇瓣不自觉剧烈颤抖起来。
“你非常生气地赶走了少女,因为她说的实在是太荒谬了!暗地里,你却开始留心观察起府中的那个人,越是观察,越是感到心惊。一个人怎么能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呢?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你心里隐隐相信了,她不是你的女儿!那个自称是你女儿,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面孔的人,才是你真正的女儿!”
“亲生女儿流落在外受尽苦楚,一个冒牌货却被你当成珍宝,宠了整整两年。你心里充满被欺骗的愤怒,你去找丈夫,想要揭穿冒牌货的真面目,丈夫却痛斥你是非不分,老糊涂了,叫你休要再提此事。”
指甲狠狠嵌在掌心,秦夫人眼里逐渐浮现出痛苦之色。
“你感到痛苦不解,却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你的丈夫在从事人口贩卖,他的手里,沾满了无辜人的鲜血。你怕女儿殃及池鱼,不敢认她,看着她失望的眼神,你明明心痛的在滴血,却要一副装出冷漠的模样,那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秦夫人眼眶慢慢红了,眼泪凝聚在一起,大颗大颗往下掉,止不住的抽噎。
她突然捂着脸痛哭起来,压抑的声音充满悲愤无奈。
虞甜静静看着她哭了一会儿,也没有出声催促。
秦夫人的声音充满痛恨自责:“那是我的女儿,那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能认不出她!”她以手握拳,狠狠捶在桌上,“可我不敢认,不能认!”
那个冒牌货顶着她女儿的身份,心安理得享受着秦家的一切,而她的亲生女儿,不知在外面受了多少苦!
她不恨么?
她比谁都恨!
秦夫人并不擅长伪装,自从知道真相后,每当看到江漓,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江漓很快就发现了。
那天,江漓正坐在窗边绣花,突然抬起头,正好抓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对方朝着她温柔笑了下,她却只觉遍体生寒:
“母亲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我?”她故作不解地蹙眉,“好似看仇人一般,可是我做错了什么让母亲不高兴了?”
秦夫人深吸口气,别过头不看她,冷漠道:“没有,你看错了。”
江漓轻轻叹口气,站起身来到她身边,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低笑起来:“母亲真是不善伪装,我就是想装不知道也难。”
秦夫人蓦地抬头看向她。
江漓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微微俯身瞧着她:“让我猜猜,母亲是不是无意间,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呀?”
秦夫人瞳孔一缩,终究沉不住气:“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骗?”江漓蹙了蹙眉,神情好似有些伤心,“母亲用这个词,可真是让女儿伤心。女儿何时骗过你?”
她盯着她的眼睛,温温柔柔地问:“女儿对母亲不好吗?”
“你别装了!你才不是我的女儿!”秦夫人恶狠狠瞪着她,“你冒充我的女儿混进秦家,究竟有什么目的!”
江漓眸光微动,直起身子:“看来你已经见过阿苏了,她竟然还活着呢,我还真是小瞧她了。”
秦夫人呼吸一紧,手拽住她的衣襟:“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我女儿占用她的身份,还骗了我整整两年!”
江漓皱了皱眉,嗓音平静:“母亲,你弄疼我了。”
她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从容地拂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神色冷静的可怕。
“母亲,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想害死阿苏么?”
秦夫人瞳孔一震,眼神警惕:“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江漓理了理裙摆,在屋里走动起来,“父亲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只是想要一个优秀的女儿,并不介意这个女儿,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母亲也发现了,你以为当年阿苏为什么会无故失踪?”
她挑眉看向秦夫人,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震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漓微微勾唇:“那我就不介意把话再说的明白一点,因为这里面,也有父亲的手笔啊。”
秦夫人如遭雷击,踉跄地后退两步:“不,这不可能!”
江漓眼里闪过一抹嘲讽:“本来失踪的不应该是阿苏,而是另一户人家的小姐,只是中途出了点岔子,弄错了人。父亲知道后,为了向组织献出他的诚意,竟然连自己亲生女儿的死活都不顾,也是叫人佩服啊!”
“你在说谎!他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那是他的亲生女儿!”秦夫人疾言厉色打断她,“你在说谎!你在骗我!”
“我有没有骗你,母亲最清楚不过了。”江漓怜悯地看着她,“秦家家大业大,有心想找一个人还不容易?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好消息传回来,因为他根本没有用心去找。”
秦夫人眼里的光一下子散了,整个人都处于极度恍惚的状态。
她不敢相信,朝夕暮处的枕边人,竟是连自己的亲女儿都可以牺牲的恶魔!
女儿失踪后,她曾一度十分愧疚自责,整日以泪洗面,那时丈夫还十分体贴地安慰她,不眠不休地陪着她,照顾她。
她还十分庆幸自己嫁了个良人。
可是到头来,有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自己的枕边人就是导致女儿失踪的罪魁祸首!
这让她怎么敢相信?
江漓冷眼看着她痛苦的表情,语气平静:“母亲大概从来都没有真正看清自己枕边人的真实面目吧?你当父亲真的没有起过疑心吗?他只是不在乎,只要可以为他带来利益,是不是亲生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秦夫人想到秦老爷皱着眉斥责她得了失心疯时的嘴脸,张了张嘴,一时竟说不出话。
江漓慢慢笑了:“虎毒尚且不食子,论心狠,我哪里及得上父亲半分呢?只要阿苏不出现在我面前,不来动摇我秦家小姐的身份,母亲装作什么都不知晓,或许我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她一命。可若是她对我产生了威胁,那我就不能再留她了……”
“你敢!你想对我女儿做什么?!”秦夫人神色一变,扑上来要掐她。
江漓十分轻松地钳制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将人推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