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轩摸了摸鼻子,连忙快步走上去帮她分担:“哎,这不是能者多劳嘛!”
惊蛰有气无力地翻了翻白眼不想说话。
少女中,太常寺卿家的小姐颜晴瞪着昏迷的秦老爷和赵管事,突然出声:“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把我们带进极乐坊的!化成灰我都认得!”
虞甜见她情绪激动,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好姑娘,放心吧,恶人自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颜晴抬头对上她清亮的眼眸,眼里的泪珠终于坠了下来,她抬手将虞甜抱住:“皇后娘娘……”
虞甜顿了顿,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委屈的话,就哭出来。”
颜晴原本的抽泣终于变成放声大哭。
怎么可能没有委屈呢?
正经人家的小姐,从小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原以为这辈子的烦恼也不过是能不能找个好夫婿,操持后宅内院,谁能想到会经历这么大的变故?
好在,天终于快亮了。
*
秦府。
秦老爷和赵管事一晚上没回府,府里下人心下疑惑,然而两位主人是一个比一个淡定。
吃着早膳,秦夫人神色冷漠:“他去了哪里,我管得着吗?我累了,你们慢用。”
说完,便毫不客气地起身回了房。
小妾碰了一鼻子灰,神色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江漓:“夫人好大的气性,妾不过就多嘴问了句。”
江漓颇有些怜悯地看了眼这位娇娇弱弱的妾室,温温柔柔地抿了口茶:“父亲夜不归宿,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她站起身来,脸上是滴水不漏的笑,“姨娘若实在担心,便自个儿去花楼请,我就不去了。”
说完,施施然离了席。
妾室噎了噎:“……”
她哪有那胆子!
这一个两个的,大清早是点了炮仗不成?
江漓并未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来到了秦夫人的院子。
秦夫人听见动静回头,一见是她,顿时脸色冷了下来,连敷衍也懒得,毫不客气地道:“你来做什么?”
江漓轻轻笑了,语气带着隐隐叹息:“相处了这么久,母亲还是依然不待见我。”
“待见你?”秦夫人仰头看她,眼里透着嘲弄之意,“如果不是你,我的阿苏怎会受那么多苦?你还想让我待见你?”
每当看到这张脸,她就心如刀绞,生撕了江漓的心都有了!
江漓倚着门,轻薄的日光从外洒在她身上,衬得她面容愈发温柔:“母亲这话错了。”
她挽起披帛,眉眼半垂,红唇噙着笑,“阿苏之所以受那么多的苦,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她的父亲,还有身为母亲的您呐。”
秦夫人眉头紧拧,胸口剧烈起伏:“因为我?”
“对啊。”江漓抬眼,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一字一顿,“是你识人不清,眼盲心瞎,这么多年都没有看清枕边人的真实面目,所以惨遭丧女之痛。”
“也是你,胆小怕事,在看清父亲的真实面目后,没有第一时间揭发他,而是选择了逃避,害得亲生女儿有家不能回。”
江漓红唇轻勾,微微偏头看她:“母亲,你还觉得自己没有责任吗?”
她每说一句,秦夫人的面色便惨白一分,她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江漓摇摇头,不知道在说谁:“可怜啊。”
她的目光飘忽一瞬,重新挽起笑容:“今日我来,是向母亲辞行的。”
秦夫人抬眼和她对视。
江漓轻轻眨眼:“怎么,母亲很意外吗?”
见对方不说话,她自顾自的踏进了门:“我知道母亲不喜欢我,也知道你有多盼望阿苏能够回来。”
“如今,我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她从衣袖里取出一枚信封,轻轻搁在秦夫人面前的桌案上:“这样东西,还请母亲代我转交给她,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此生是不会再相见了。”
她直起身子,眸光里掠动着她自己才知道的情绪,片刻后,江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秦夫人的院子。
她走后,秦夫人盯着那张信封良久,终还是拾起拆开,里面有一张信笺,她展开一看,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
还有一串手链,红色的绳子,穿着一颗金珠,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
秦老爷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处在一片漆黑的的空间。
鼻间隐约浮动着一股腐烂难闻的气息,他下意识拧紧了眉头:“这是哪里?”
黑暗中,响起一道冰冷的嗓音:
“很陌生么?锦城官府的大牢。”
秦老爷陡然警惕起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谁?谁在那里?!”
然而室内实在太黑了,他压根儿看不清。
只听得噼啪一声,过道两旁的篝火猝然燃起,火光照亮了昏暗的大牢。
在黑暗里待久了的秦老爷不适地眯了眯眼,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他看向牢门外,不远处坐着一人,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黑色织锦袍,比墨还要浓的黑,在火光的映衬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泽,无端显得贵气逼人。
再往上,是劲瘦的腰身,如玉雕成的手,凌厉的下颌……
目光停在那人的脸上,秦老爷惊疑不定地瞪大了眼。
这人瞧着,怎么那么眼熟?
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他脱口而出:“是你!”
鸣玉坊,他曾招待过的那位来自盛京的客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秦老爷眯了眯眼:“是你把我抓来的?你和那个季明轩,你们是一伙的!”
他回忆起昏迷之前看到的季明轩,脑子里忽然连成一条线。
傅凛知轻呵一声:“看来还不算太笨。”
半是惊恐,半是愤怒,在经历一系列的情绪变化以后,秦老爷忽地冷静下来,摆出了谈判的姿态:“你想要什么?钱,你开个价。”
傅凛知眸光掠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开口:“还有心情谈条件,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到了谁手里。”
“你什么意思?”秦老爷眼里忽生警惕,他不死心,“你应该知道我是锦城的首富,你要多少钱我都给得起,不止是钱,美人,权势,我都可以给!”
现在已经顾不上心疼了,先把他稳住再说。
等他出去……他必让这人知道,什么叫做强龙难压地头蛇!
秦老爷眼里闪过一抹阴狠。
“不急。”傅凛知脸上不露声色,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轻轻抬起一只手,“你先看看这个人。”
只见季明轩押着一个人从暗处走出来,那人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恐。
秦老爷定睛一瞧,心中大骇:“唐知府,你怎么在这里!”他打量着对方狼狈的模样,眼里满是震惊,“是谁将你绑成这个样子?”
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唐知府嘴里被堵着一块破布,眼神惊慌恐惧,自然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秦老爷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抄手站在一旁的季明轩和坐着的傅凛知:“你们,你们竟然敢这样对待朝廷命官?!你们不想活了不成!”
唐知府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听到这话眼里流露出绝望之色。
季明轩轻轻笑了一下,看向秦老爷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稀罕物:“不想活了?我看真正不想活的人是你吧?”
他说完,轻嗤一声,俯身将唐知府嘴里塞着的布条取下来:“你还是亲口听听他怎么说吧!”
嘴上刚得到自由,唐知府便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也没顾得上秦老爷的眼色,颤颤巍巍看了眼四平八稳坐在那里的傅凛知,头磕在地上,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下官,下官唐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秦老爷被这句话砸的当场愣在原地!
宛如一张面具生生割裂在脸上,他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一脸恍惚地看了傅凛知:“唐知府,你管他……叫什么?”
陛下?!
是他知道的那个陛下吗?
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怎么可能是陛下?
陛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可能!不可能的!”秦老爷连连摇头,“唐知府,我看你是老糊涂了!随便哪儿来的阿猫阿狗都当成陛下!”
唐知府肩膀颤抖的不成样子,连忙又磕了好几个头:“陛下,陛下恕罪,锦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这个秦狩一手所为,下官,下官真的不知情啊!”
天知道他从被窝里被提起来,看到独属于皇帝的印信时,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更别说他上任的时候见过傅凛知,至今心有余悸,当看到对方顶着一脸天寒地冻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唐知府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阎王!
当然,这会儿的情况也不一定比见到阎王好多少。
在看到秦老爷之前,唐知府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事儿,如今全明白了!
一定是秦狩私底下干的那些勾当被发现了,如今东窗事发,陛下要秋后算账!
若说那些事情唐知府完全没有参与是不可能的,然而如今打死都不能承认,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啊,真要追究起来,十个脑袋都不够他砍的!
秦老爷不防唐知府就这样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一时愣在原地。
见对方如此作态,他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相信,那男子十有八九真是当今陛下。
想起自己犯下的那些滔天大罪,一记响鼓敲在心头,秦老爷眼神涣散。
不,事情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秦老爷想到什么,眼前一亮,迅速振作起来,他俯身行了个大礼,姿态诚惶诚恐:“草民秦狩,拜见陛下,恕草民有眼无珠,没能认出陛下,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他看了眼唐知府的背影,咬了咬牙,假惺惺抹了把眼角:“至于唐知府刚才所说的,恕草民愚钝,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唐知府暗暗咬牙,几乎在心里破口大骂,这秦狩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陛下既然把他们二人抓来,肯定是查到了什么线索,否则不会无凭无据拿人!
他竟还想着能够瞒天过海,实在是愚不可及!
傅凛知看够了这二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眸光冷淡地打断:“这么说来,你觉得自己很无辜?”
他冰冷的目光直直逼向秦狩,后者被他这眼神看得如坠冰窟,硬着头皮开口:“恕草民愚钝,陛下此话何意?草民醒来就被抓到这里,至今还未弄清缘由,实在惶恐……”
“呵,惶恐。”傅凛知唇角一松,神色骤然阴沉,甩下一本账册和几张信纸砸在地上,“瞧瞧这个,眼熟吗?”
两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唐知府还没做出什么反应,秦老爷看到那熟悉的账本,瞳孔顿时惊惧地放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季明轩在旁边看着,留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哼了哼:“看着眼熟吧?这可是从你家书房拿出来的!”
秦老爷脸色青白,却还想硬撑:“草民,对此不知情……也可能是旁的什么人故意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什么人能随意进出你的书房?你莫不是把别人当傻子?”唐知府闻言呸了一声,生怕和自己扯上关系似的,“陛下,下官从前就劝过他别沾手那些,可他偏不听,一意孤行啊!”
傅凛知冷冽的眸光掠过来,季明轩噗嗤一乐:“知府大人你也别急,你里面还有几封你与他往来的书信,里面可是详细记载了你们二人是如何狼狈为奸的!”
头一回见到这么积极跳出来的。
唐知府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
秦老爷可能是觉得事情已经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倒了你就能好过?蠢货!”
唐知府一听这话就是怒了:“秦狩!你这话什么意思?这些年我替你遮掩的那些丑事还少吗!”
这两人太过愤怒,竟然狗咬狗起来。
傅凛知也不急,递了个眼神示意季明轩拿笔记下,人证物证俱在,两人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
从极乐坊救出来的那批少女,由惊蛰和游京负责安排人手给她们家里递消息来接人,与此同时,秦老爷和唐知府这些年做过的丑事也被揭露了出来,举城皆惊!
众人先是不敢置信,一向广结善缘乐善好施的秦老爷私底下竟然从事拐卖人口的买卖!
可那些被拐卖的少女站出来一一举证,由不得他们不信。
于是墙倒众人推,平日里有多感谢,如今就有多痛恨。
被愚弄的大众愤怒如同潮水般迅速堆积,秦家俨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秦府门口从早到晚都有人排队砸臭鸡蛋,府里的人都不敢出来。
秦老爷和唐知府被判了死刑,不日斩首示众,这一消息一出,街头巷尾都在拍手称快!
阿苏回到秦家十分低调,如今的秦家今非昔比,她这时候回去,无疑不是什么好选择。
虞甜叹了口气:“百姓的愤怒没那么容易平息,她这时候回去,会成为他们撒气的对象。”
这件事从头到尾最无辜的就是阿苏了,可是没办法,只要她顶着秦狩女儿的名头,众人的仇恨就一日不会停止。
对此,阿苏反倒表现的十分平静。
秦家被抄家,家业散尽,早就不是以前富甲一方的锦城首富。
“这是我的命,也是我作为他的女儿应该承受的。”阿苏眼里闪过一抹黯淡,“比起我,那些被迫离散的家庭才是最无辜的。”
阿满撑着下巴盯着她:“你就没有一丝怨言吗?”
阿苏勾了勾唇角:“没什么好怨的,陛下已经格外开恩,留了我和娘亲一命,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捧着一个盒子,郑而重之地递给虞甜:“这是抄家之前,我在我家库房里找到的,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虞甜抬手接过盒子,打开盖子一瞧,盒子中静静躺着一株火红的莲花,只有巴掌大小,周身散发着淡淡莹光。
众人围上来,小心翼翼发出惊叹。
“这就是赤莲草?真漂亮!”
“似莲非莲,我倒是第一次见。”
“太好了,有了它,姐姐的毒就能解了?”
“可是只有一株,解不了两个人的毒……”
这话一出,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虞甜轻轻勾唇:“总比没有的好。”她抬起头来,看向阿苏,语气认真,“谢谢你,阿苏姑娘。”
阿苏耸了耸肩:“你们赢得了比武招亲,这东西按理说本来就该给你们,再说了,我留着它也没有什么用,索性做个顺水人情了。”
虞甜合上盖子,将盒子交给惊蛰收好。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阿苏看向窗外,屋外一片寂静冷清,良久,她露出一个笑来:
“我应该会带着我娘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的目光落在季明轩身上,突然道:“最初见面,我觉得你这个人吧,有那么一点……爱多管闲事。”
季明轩:?
突然怼他怎么回事?他招谁惹谁了?
见他一头雾水,她忍不住笑起来,笑容里多了点释然:“不过这样挺好的。”
她后退两步,看向屋里的众人,转过身,酷酷地摆了摆手,大步朝门外走去:“后会有期,诸位。”
季明轩盯着她那一抹逐渐变淡的影子,摸了摸下巴看向众人:“她什么意思?怎么又夸又骂的?”
阿满摇了摇头,一脸感慨:“芳心错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