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府地下的地牢,除了南宫家的人、素问和她自己之外,知道这地牢长什么样子的,就只有曾来过地牢夺走素问尸体的那个青年高手了。
也只有那个人,会这样为素问报仇。
可是……南宫清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不对……谢渊渟现在十六岁,两年前才十四岁,那时他的个子都还没有长开。而当年那人,南宫府的侍卫看得很清楚,是个身材高挑颀长的成人。
“南宫大小姐。”谢渊渟的笑意,犹如从黑暗中开出来的荼蘼的曼珠沙华,“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魂一说?”
南宫清的全身一片冰凉,心脏像被恐惧的利爪攫住一般,几乎无法呼吸。
她相信,若说以前不信,在这一瞬间也相信了。眼前的少年,就像是从地狱最深处飘出来的幽灵,无比美艳也无比恐怖,在她的面前,鬼气森森地望着她。
这个“谢渊渟”,到底是谁?
“对了,我还是应该称呼你为睿王妃。”谢渊渟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睿王听说你失踪,现在正十万火急地满京城到处找你,目前似乎还没有不承认你身份的意思。看不出来,我这位十二叔对你倒是情深意重得很。”
南宫清一愣,眼中立刻闪烁出了喜悦的光芒,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他在找她,果然……他没有抛弃她。
“不过,他再怎么找,也是不可能找到这南宫府地下来的。”谢渊渟悠悠地说,“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当年你在素问身上试过的,你也会一一感受一遍。”
南宫清没有说话,只是暗地里咬紧了牙关。
她看到这个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地牢时,就有了一种预感,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无论多残酷多可怕,她都不能放弃。
谢逸辰还在找她,她不能让他找到一具干枯的白骨,必须活着等他,等到他救她出去的那一天。
他一定会救她出去的。
谢渊渟看着南宫清身上之前的绝望气息一下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希望,暗中微微勾了勾嘴角。
很好,就这样保持着希望吧。
希望越大,人的意志就越强韧。有了精神支柱,才有活下去的动力,才不会那么容易死。
素问在这间地牢里被关了三年,南宫清一天都不会比她少;素问承受过的痛苦,南宫清会一点不差地照样承受一遍,甚至比她更多,是她的十倍,百倍,千倍。
所以,南宫清一定要能好好地活下去。
谢渊渟转身离开了水牢。几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上来,开始准备挂在周围墙上的那些刑具,南宫清咬着牙,默默地闭上眼睛。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等下去。
然而,这一等,就等了三年。
这三年,她无法用语言形容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当年看素问受折磨时只觉得痛快,到了她自己身上,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还没有疯。
每一分每一秒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里,她曾经无数次地动过放弃的念头,也有无数次已经踩在崩溃和死亡的边缘。但只要一想起谢逸辰还在找她,想起她还要活着见到谢逸辰,就不得不从绝望中挣扎出来,在不见天日的痛苦里,硬是熬下去。
直到三年后的一天,谢渊渟来牢里看她。
那时候她已经没有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勉强分辨出谢渊渟的声音,比起三年前少年的青涩稚嫩,那已经完全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说:“不好意思,当年我是骗你的。”
“谢逸辰当年不想让你占着睿王妃的位置,但是因为有三不去的律例,不能休弃你,所以只能直接要你的命,这样他娶续弦还方便些。”
“那天他在汤里下了药让你睡着,其实是为了在睡梦中无声无息地给你一个痛快,毕竟有五年夫妻的情分在,他觉得这已经算是很仁至义尽了。”
“我把你从睿王府偷了出来,然后另外找了一具女尸假扮成你的尸体,他以为你死了,也就放心了,并没有派人找过你。我之所以那样说,只是为了让你有希望活下去而已。”
“不过你现在已经活了三年,欠素问的还得差不多了,所以也没必要再活下去了。今天我心情好,来给你一个解脱。”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你应该会想知道,就是为什么你那么多年都生不出孩子,我也好心帮你查出来了。你嫁到睿王府之后,谢逸辰特地为你准备了一种花瓣澡,据说耗资颇费,你每隔三五天都要泡一次。但那些泡澡的花瓣里,其实混有大寒的草药,长年累月浸泡在里面,身体自然会受到影响。”
“因为是从谢逸辰那里来的,你不会对谢逸辰起疑心,所以从来没有去检查过那些花瓣,也一直没有发现。当然,那些花瓣的确是谢逸辰一手准备的,因为不希望你生孩子的人,就是他。”
“当时的南宫家本来就盛极一时,是扶持他的第一大世家,一旦他登上皇位,而你作为皇后生下了他的嫡长子,那么南宫家的权势就会大得连他都难以控制。他不会放任这么大的威胁出现,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生不出孩子,以此打压南宫家。”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遭到报应?这个我就不大想告诉你了,你可以先下去等他,他死后你见了他再问。不过他应该跟你一样,不会死得那么早,所以你可能要等一段时间。”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也不会再来这里了,你随意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
南宫清的喉咙里已经说不出清晰的话语,只发出一种模糊而嘶哑的嗬嗬声,不知道那是哭还是笑。她那张一团血肉模糊,完全不成人形的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没有人知道她这时是什么样的感受。
地牢的门被关上,墙壁上的火把一一熄灭,从深深的黑暗地底,只传来那犹如兽哭又犹如鬼笑一般,惨厉、疯狂而又凄凉的声音。
……
安国公府。
宁霏一回到雨霏苑,立刻就派了小花鼠给灵枢送信,让他来安国公府一趟。
灵枢在当天晚上就到了,宁霏交给他一封信:“帮我一个忙,把这封信送去凌绝峰,交给九重门门主蓝夙,就说素问想要见他。”
九重门总门在距离京都三百多里开外的凌绝峰,来回一趟至少也要两天。没缘没故的,以她大家闺秀的身份,很难亲自去这么远的地方。况且还有个李氏肯定不会让她去,接连出过好几次事后,李氏现在已经很不放心她到处乱跑了。
那封信上是她亲手写的,蓝夙认得她的字迹,信上还说了一些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知道的事情,而且又是素问的师兄灵枢亲自去送的,已经足够证明她的真实性。
只要蓝夙得知素问还活着,肯定会来见她。
灵枢微微睁大眼睛望着宁霏,没有接她的信。
“你为什么要见蓝夙?”
“因为……额……我的尸体。”宁霏被自己这个说法别扭了一下,“两年前就是被蓝夙从南宫府地牢里带走的。两年后我借尸还魂重生,他也重新出现在江湖上。我总觉得,我的重生跟他肯定脱不了关系。”
灵枢沉吟了片刻,这才接过信。
“我帮你送。”
……
灵枢离开后,宁霏耐着性子等了好几天,没等到灵枢或者蓝夙的回音,进宫给太后诊治的日子倒是到了。
自从那次她在太后哮喘病发时救了太后之后,她每隔半个月就会进宫给太后诊治一次,根据太后的情况调整药方,再加上针灸,并且给太后安排适当的锻炼。
太后喜欢热闹,宁霏几乎每次进宫,都会碰到几个皇室贵族中的年轻小辈陪着太后。这一次,她倒是很意外地在慈安宫里见到了谢渊渟。
太后不是不疼爱谢渊渟,但以谢渊渟的神经病设定,平时满天下瞎晃悠,绝不是太后让他来陪着他就能老老实实来陪着的。所以很少见到谢渊渟出现在慈安宫。
宁霏已经有几天没见过谢渊渟了,在这里见到他的时候,谢渊渟正以一副好孙儿的形象,乖乖巧巧地坐在太后的旁边。那样子让宁霏一时间差点以为认错了人,坐在那里的只是一个跟谢渊渟长得一模一样的冒牌货。
“见过太后娘娘,见过七殿下。”
宁霏行了礼,但目光一直没有从谢渊渟身上离开,像是见了鬼一样瞪着他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
“七殿下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