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悦一怔,道:“她啊……她……”
程五千哼了一声,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她跳了起来,将缰绳甩到了公孙悦手中,蹦蹦跳跳地跑到了一个烧烤摊子跟前,摸出几个铜板,大声道:“师傅来烤两个大猪蹄子!再来两手猪皮!”
公孙悦怔怔地看着程五千的背影,恍惚觉得这位刚认识不久的兄弟,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女子的味道。他晃了晃脑袋,给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最近大概是色迷心窍病入膏肓了。
“喂!”程五千走了回来,一手提的纸袋里裹着两个猪蹄,两一只手抓着一把猪皮,问道:“身上还有钱没?”
公孙悦抬手就去掏钱:“程兄弟要用钱么?需要多少尽管说,我拿……”
“不是我用是你用!”程五千朝不远处的那座灯火通明的小楼努了努嘴,道:“走,去赌两把!男人嘛!有什么不开心的,去赌场里混上一两个时辰,保管你好了!”
……
虽然地域分南北、生活习性分南北、口音分南北、饭食分南北,可赌场里的气氛,真的不分南北。
你且望去,一个个大大小小方方圆圆的赌桌边上,全都是赤膊上阵的汉子;江南虽然比北边暖和的快,可是这才三月时节,若是在外面一定不会有人敢这么做。实在是因为赌场内的氛围实在热烈,每一个人怒瞪着双眼,紧紧盯着赌桌之上的各式赌具,口中的叫喊甚至比碰见仇人时的怒吼还要激烈上几分。汗臭味儿充斥在每一个角落,空气在这里仿佛都变得粘稠了起来。
楚羽见过人赌博,可确实是从来没进过赌场。他听说过有人在赌场中春风得意,从街边乞讨的穷光蛋摇身一变成了一座城中最富有的那个人;也有人在赌场之中黯然销魂,富可敌城的家产没几日就挥霍殆尽。这里可能是天堂,却也可能是地狱,可能是有些人孤注一掷的最后希望,也是有些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对于这种地方,楚羽一向敬而远之,一来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把控住自己,不让自己在其中迷失,二来还因为,他的口袋里真的并没有几个钱。
而今天,若非是林青说“男人怎么能一次赌场都没进去过”然后硬拉着楚羽往里面走,而楚羽又根本从林青的手中挣脱不了的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进入到这赌场之中的。
他看了身边紧紧盯着赌桌上局势的林青,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百无聊赖地目光在整个赌场之中闪过,他忽然眼睛一亮,扯了扯林青的衣袍,小声道:“你赌过棋嘛?”
林青头也没回地说道:“那种东西也能叫赌?两个人对坐半天都不一定能赢到几个铜板,门外干苦工地挣钱速度都比这快,一点儿刺激感都没有!也就陆诩那种无聊的家伙才会热衷于这样的活动。哦,我想起来了,也不一定,要是赌注够大,可能说不定应该也挺有意思,只可惜陆诩那个穷光蛋从来没有敞亮过,明明棋艺那么好却从来没赌过一两银子以上的局。”
楚羽嘿嘿一笑,又捅了捅林青,道:“给我十两银锭?”
林青这下把头扭过来了,看着楚羽,问道:“你要赌棋去?”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可是跟着陆诩叔叔学了好几年的棋呢。虽说肯定还赶不上陆诩叔叔,但是对付这里面的家伙们,我还是有些信心的。再者说,你自己在这儿玩儿的挺开心,我却无聊的要死,你不刚赢了三十两么?让我去玩儿会儿呗?”
林青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抚掌大笑道:“对啊!你既然跟陆诩学过棋,想来棋力应当不弱!我给你二十两!小子!接下来我这边的赌资就靠你了!”
楚羽接过了银子,咧嘴笑了笑了,见林青又全情投入到了赌桌上的骰子上,他转过身,挤出人群,向着棋桌那边走了过去。
……
中盘长考。
汗水从鬓角处缓缓渗了出来,公孙悦眉头紧皱,看着中宫处的凶狠厮杀,心中暗暗发苦。他从小师从江南最出名的棋道圣手,不说得了老师的全部精髓,至少也有了六七分神意,在老师的引荐之下也与不少名家手谈过,也得到了他们的肯定。本来以为这种市井间的腌臜地方就算能出妙手,却也应当难逢敌手,可没想到刚坐下第一句,便遇到了这样一个家伙。
这人的棋路很怪,开盘便是几步飞檐走壁、羚羊挂角,弄得自己心头微赌。公孙悦承认,这个路数他没见过,所以看不穿对方的意图。不过虽然看不穿,但公孙悦自然是明白,那人是在布一个大局,所以并没有采用积极进取的打法,而是稳住收势,紧紧盯着场上的每一步变化。行至中盘,公孙悦仍是看不出这一局的所落之点究竟在何处。只是随着那人信手将一子落入中宫之时,杀机却陡然迸现!
仿佛万千武人皆身披铁甲手持长形兵器,围困势单力薄的一城。
就好像是……就好像是前些时间胡人围困长安城一般。
只可惜长安城尚有萧盟主、李武痴相援助,而此刻中宫之上,却是他孤单四望,孤立无援。
他知道,其实这局他已经输了。只是困兽犹斗,作为一名在棋秤上还未输给过同龄人的公子哥儿,他不太愿意接受这个现实罢了。
将指尖棋子扣在棋盘上,又捻出来一枚在指肚间摩挲着,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的青年,心中叹了一口气。
他看出了青年眼中的炯炯有神和跃跃欲试。
待青年人又落下一子,公孙悦沉默了一会儿,将棋子投入了棋盒之中。
“我输了。”他平静地道,“从中盘杀局开始,你的每一步棋都是光明大方,以理服人,没有任何的心机聪明,我很佩服。而你的先手布局也是走的宏大中正之路,只是我看不破罢了。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随手将自己一开始就摆在手边的银锭拿了起来,给青年人推了过去。
“陆叔叔说过,行险着固然可以起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但是终究邪不压正,只要原则是对的,那便不会输。”青年面对的公孙悦的夸奖,倒也坦然受之,笑呵呵的接过银锭,迅速的塞入了怀中。
“还不知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不知我可否有幸知道兄台名讳?”
青年男子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向赌桌那边看了一眼,苦笑道:“在下……林……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