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桦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好像前一刻还在那个人来人往的车站,下一秒就已经站在了熟悉的小区里。
这状态倒很像是一年前他在icu里苏醒,所有的过去都变得虚无缥缈,不知道何年何月何地,就像一腔热血的少年一夜成人。
说起来,已经快一年了啊…
院子里的夏花大部分已经吐蕊,含苞待放。他们熬过了漫长的寒冬,又到了一展风采的时候了。只是缺个香草美人的风情,去年至少还有一辆小跑车停在门前,车上走下来怯生生的漂亮小姑娘陪着他们,现在却只能孤芳自赏了。
江桦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呆立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上前推开了门。
家里还是一如既往地简朴和整洁,墙边一尘不染,沙发和床上的布垫平得找不出褶皱。小竹跟他在一起久了,也养成了出门前要打扫房间的习惯,这就搞得小小的空间永远干净得像是没有住客。
平时一回家小竹就会开始换衣服换鞋,到处充斥着哒哒的脚步声,明明挺文静的一个孩子却『露』着火热的生命气息。听习惯之后感觉就像是身边有个戴着银铃的小狗,每次回家就会乐颠颠地晃着铃铛出来迎接你,让人把目光都集中在那叮铃铃的脆响上。
可有一天小狗没有了,铃铛也不再响了,站在这里才会发现屋子原来那么空,自己原来一直都是一个人。
真奇怪,明明早就该习惯了的。说到底过去的二十多年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形单影只,小家伙不过只是占了他生命的二十五分之一。什么时候自己的可塑『性』变得这么强了?只是因为一个人就改变的这么彻底?
江桦在门口站了一阵,然后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屋里打转,挨个看过每个房间。他在这里前后加起来断断续续也住了六七年,此时却像个新来的租客在勘察地形。
客厅里留着一双卡通的小号拖鞋,厨房案板上的筷子还是两双,卫生间里花花绿绿的儿童牙膏刚挤掉一半,卧室里的小棉被叠的整整齐齐。就连在书房,他也找到了那本《儿童故事》,打开来发现《花木兰》那一页被掖上了角,那些他指出过读音的字都被认真地标上了拼音。
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只是看着这些他就能轻易回想起安静的小女孩在那里的样子,起床的时候『揉』着眼睛,拿着小牙刷刷牙,抱着故事书眼巴巴地等着讲故事,连那种『奶』猫一样的眼神都清晰得不可思议。
他很用力地将那本故事书合上放到一边,小号拖鞋也被放进了鞋柜最底层。他又将卫生间里的儿童牙膏丢进垃圾桶,然后走回卧室,把那套被褥收进常年不用的储物箱。
有什么可感慨可怀念的?做父亲这种事…本来就不该是他考虑的,只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
到现在他都觉得没有实感,居然就能这样和一个小丫头共住这么长时间。原本这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人走茶凉,还有什么可怀念的?
想着这些的时候他刚刚把被褥翻过来,这个动作却无意中『露』出了枕头下垫着的一打纸页,都是被很小心地叠好的。他随手拿起一张看了看,纸页角落用铅笔写着标签:学生:江一竹,字体横平竖直,端正得一丝不苟。
哦,难怪每次画完的画稿总有几张不翼而飞,原来她把最宝贝的几张都掖到枕头下面去了。
他将那一打纸页在旁边磕了磕,准备找个袋子装着扔了。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是看见了最上面的那张画稿:蓝天白云,湖水青波,树影鸟鸣,幼稚的『色』彩和线条把那个公园的景『色』完全勾勒出来,和记忆重叠后,就完全避不开阳光下那个专注的身影,甚至都能想象出风吹过来的时候,她的头发和裙摆在轻轻地摇。
江桦有点烦躁地将画稿扔到一边。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在家里呆下去了。听梁秋的意思,队里的情况还很危险,恐怕回去的日子还要提前。现在这个状态根本不正常,必须得调整一下了。
他重又踏出了家,反锁了门,难得无所事事地在小区的街道上晃悠,抬头去看万里无云的天。
什么都没变的,世界该怎么转还怎么转。一年前他回来的时候本就该是这个样子,莫名其妙多个女儿才是离谱吧。
想想那年出去和队员聚餐,大家一高兴喝上了头,一群荷尔蒙旺盛的年轻小伙都大着舌头盘算起根本不存在的终身大事。于小楼表示一定得是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富婆再加儿女双全,任天行嗤之以鼻说要个傲娇少女和毒舌萝莉这辈子就值了,连荆明都在威『逼』利诱下说出希望有个心灵手巧擅家事的贤惠型。
唯有到了他那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被罚了几杯也忘了,最后林燕扬都有点看不下去,说任何人要是能找到另一半都能想好喜糖买什么品种,偏偏完全想象不出他要是成个家会是怎么个样子。
都是这么个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了,还去考虑这些做什么?他的人生规划里可从来没有过一个小孩子,这都是半路走岔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