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日的艳阳照耀在残破的吴兴城头,姜且拄着大枪,看着吴宗的东南军缓缓而退,退到了对双方都安全的距离上,长长地缓了口气,“他们短时间内该不会再上来了吧。”
在姜且身边的便是吴兴郡守周超,东南军兵临城下已经有七八天,时间不长,但足以让他身深刻体会到“度日如年”这个词了,他觉着这个词还是太保守了。
周超此时盔残甲破,灰头土脸,虽没有受伤,可却因为精神长时间紧绷,使得面上满是疲惫而眼里却别是异样的亢奋。
“即便守城了八天,见到东南军的军容,还是让人心惊。”周超没有回答姜且,望着不远处东南军的大营一声惨笑。
大营扎在一处平原上,上书“吴”字的大旗在中军处随风飘扬,鼎盛军容,威势无比。
“周将军怎么这么说,东南军军容严整又如何,这八天还不是在我们手下屡战屡败,连城头也上不得。”剑格连忙出言鼓舞,在初次见面时,他就知道了周超是个不靠谱的人,所以深怕他一时胆怯,在看不住的时候出城跑路或者投降。
周超淡淡地笑了笑,他对剑格的心思一清二楚,但也没说什么,随着守城时间的变长和战事的紧迫,他已经不想弃城而走了。
周超虽与谢传政和陆江浔等骄阳一带同辈,但年龄却小了十余岁,也正因为这过大的年龄差导致了他们朋友圈子的不同,使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一般,可打心底里,周超还是对这些人非常羡慕的。
虽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让他无法把这份羡慕表达出来,反而有时候要跟着旁人一起嘲讽讥笑,但那份在青春期时候便根植与心底的英雄情怀却始终不曾磨灭,只等着一个机会。
当然,三十年来的安逸生活让周超对这情怀的印象有些模糊,可当被架上城头第一次面对吴宗大军时,少年时梦中的场景突然清晰起来,残阳、孤城、强敌、无援,简直就是成为英雄的完美背景。
仗我很难打赢了,但城我是不会放弃的,谢传政更是我一辈子都成为不了的了,只希望大伯在我死后,去金殿上多哭两声,让人知道周氏有这么一个子弟在吴兴寸步不退,让后人在编史时,能给我留出百字的位置,就好了……
“报将军,符先生已到了城下。”传令兵打断了周超的思绪,自从守城之后,他强令所有的人都称呼他为将军,不光自己,只要是上城墙的,无论文武都是将军。
最后看了一眼收拾战场的东南军,周超与姜且剑格迈下了城头。
城门附近的居民已被迁走,这一带的民宅也成为了将士的休息之所,在一所坚固的民宅里,符准已经摆好了饭菜,除他之外,屋里还有一个黑脸大汉,名为冯检,若是于少欢在这,当能认出此人是货郎帮东南分舵的重要成员。
“呵呵,符先生,可喜可贺,又捱过了半日啊。”周超聊以**。
与上城头的几人相比,符准除了精神憔悴些,与前日无异,“将军不可掉以轻心,下午东南军的攻势想必会更强,而且从今日起,我们该要小心吴宗夜间的动作了。”
“夜间攻城?”姜且哈哈笑道:“符先生真会开玩笑,只有夜里袭营的说法,哪有夜间攻城的道理,嘿,若不是要把精神留在第二天,我都想晚上去搞他们一波了。”
周超摇头叹道:“符先生所言并非是玩笑话,我们几乎每天夜里都能抓到通敌的内奸,这事冯检将军也是知道的。”
冯检身材魁梧,声音却很细,闻言点头道:“确实,夜晚比白天还要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人串联,里应外合。”
“城里的大户?”姜且挠头道:“这伙人真是麻烦,不帮忙也就罢了,还跟着添乱。”
符准无奈道:“是啊,这些人大多都态度暧昧,我们又抓不得杀不得,除了小心提防之外,别无办法,唉,亏得冯将军对传信等的小手段了如指掌,要不然我们不知道得有多麻烦。”
“罢了。”周超猛拍一下桌子,“不提他们了,符先生,上午的伤亡,统计出来了吗?”
“暂时还没有。”符准微微摇头:“但我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大致比昨日上午的伤亡多了两成。”
剑格点头道:“差不多,主要是这段时间的战斗下来,吴宗已经对咱们无比熟悉了,虽然我们对他们的了解也有所增加,但进攻的一方总是有优势的。”
“除了了解加深,箭支和滚石等物的消耗也是我军伤亡越来越大的原因。”符准苦笑道:“吴宗攻城八日,前四日就上了一次城头,第五六日是每日一次,而今天仅一个上午便已经登上城头三次了,翻了数个倍数,剑冯两位将军虽每次都能及时把人打下去,但这也告诉了吴宗,咱们的军备压不住他了。”
周超沉默片刻,开口对四人道:“还没有援兵的动静吗?”
剑格轻轻摇头:“周将军,我们的人如今都在城里了,府主之后一定会有安排,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收到消息,至于朝廷方面……”
剑格说到这里拖了个长腔,周超连忙道:“谢二哥的淮阴军一共只有五万人,现在能拿出三万人来助我,我已经无比惊喜了,怎么还敢奢求更多。”
谢传敬在正月里得知了端木恂被带入京城,就猜到东南会出乱子,便在讨伐孙式的时候将三万人化成为零留在了东南,由肖永帮忙掩护,以为奇兵。
东南乱起,三万淮阴军加上东陵山庄被毁后无家可归的货郎帮底层帮众及其兄弟好友,共计四万余人汇聚太湖,在受到剑格的召唤后,成为了周超守城最大的底气,要知道吴兴郡的郡兵也就五万余人。
“舵主不在,我们群英会也无能为力。”冯检淡淡地道:“有件事,剑格兄不方便说,但我没这顾虑,周将军,若是真有守不住的那一天,我可是会先走一步,不会与城共亡的。”
“了解。”周超没有丝毫不悦,爽朗笑道:“即便冯兄不说这话,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也会让冯兄和剑老弟先走的,哈哈,我给你们殿后。”
冯检拱了拱手,不再言语。
符准见周超将目光移到了他身上,脸色颇为尴尬,冯检和剑格说没有支援也就罢了,他们主人方也说没有,不仅让人觉得无能,还很羞耻。
“建康城,除了将军的家书,没有别的消息……”
周超默然,他的家书都是周家家主鼓励他守城去死的话,没提到半个字的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