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庶长女有心气,不是能认命的。
朱氏一想自己上半辈子仗着才名孤高自许,对上门求亲的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结果嫁了个短命鬼。丈夫去后,婆母嫌她克夫又没儿子,生生把她赶了出来,沦落到这种地步,心中就是一阵酸苦。
再看云家的庶长女,长得当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活了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自古太漂亮的女人,不是被人抢来抢去,就是被那些卫道士叫成红颜祸水。总之……身世飘零,美人薄命。
朱氏一时起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受,有心不让云初夏重蹈她的覆辙,便翻开那一摞字,指着她狗爬似的字耐心指点起来。
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时辰。
两人在廊下讨论得热火朝天,忽然院子大门被人砸响,也不等人去开,云若雪身边的彩凤就自己走了进来,大声道:
“朱先生,咱们家姑娘醒了,太太要你过去呢!”
朱氏直到现在都是颇有名气的才女,哪里被人如此呼来喝去,更何况云若雪懒床不起,之前师徒连个面也没见到。嫡女骄纵,和云初夏这个庶长女一比,顿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朱氏心中不悦,看也不看外面等着的彩凤,口中冷冷道:
“你家太太请我过来教书,你家姑娘倒好,自个在屋里躺着,连我的面都不见,我又能教她什么?身边的丫鬟也是没规没矩的,可见平时在家里横行霸道惯了,对我也不放在眼里。倒不如我现在就收拾包袱走了,还府里一个清净,省得你姑娘连个门都不敢出。”
彩凤一听,顿时懵了,朱先生可是太太三请四请才请出山的西席,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敢把人赶出去。低头揉着衣角,委委屈屈地回道:
“先生想差了,这几天姑娘身体不爽,大夫开了安神药,所以起得迟了,绝对没有怠慢先生的意思。宁彩轩已经设了小宴,只等先生过去,给您接风洗尘呢。”
朱氏闻言哼了一声,勉强算是揭过了。只是她有才名在身,人又有些清傲,见不得人给她脸色,因此对捧着她的庶长女更亲近些。
临走之时,朱氏对云初夏道:
“我知道你也是个不容易的,家里有嫡母压着,偏偏又占了个‘长’字,不许你识字倒是司空见惯得很。你还算好的了,像别的人家没规矩,庶子庶女生下来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一辈子还不是给人当牛做马的命。”
“我这半辈子也没个儿子傍身,下半辈子恐怕还得靠你们家太太来养,也只能听她的了。但你要是有什么经义上的疑问,只管写在纸上,交给我这个书童。”手一指旁边待命的小丫鬟,“白露从小就跟着我,几句打油诗还是能做的,再有她也不懂的,也会转交给我。若是你嫡母不许你来学,那就过来到我院子里,让我去给你家太太说。”
云初夏心里一热,就算在家里,听到的也是冷言冷语居多。朱氏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虽看着冷情,实则心性单纯,好哄得很。如今两人甫一见面,就能说出这等熨贴人心的话,怎能不让她感动。
“先生的话,初夏记得了。”
朱氏深深回头看了她一眼,门口丫头彩凤再三催促,才迈步出了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