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人清道:“此人为了对付不肯葬他骸骨之人,不惜花费诺大功夫,造这样一本伪书,安置这许多毒箭。其实人都死了,别人对你是好是坏,又何苦如此斤斤计较?”木桑道:“这人就是因为想不开,才落得如此下场。不过这伪书与铁盒,却多半是早就造好了,要用来对付敌人的。临死之时,料来也无暇再干这些害人勾当。”
穆人清点头叹息,命离歌笑把两只铁盒收了,并叮嘱他二人不可修习此书,说道:“此人行为乖僻,他的书观之无益。那本伪书上更有剧毒,碰也碰不得。”离、袁二人答应了。
此后练武弈棋,忽忽一年,袁承志也已二十岁了,反观离歌笑还是一副此前的模样,竟看不出有岁月老去的痕迹。木桑已把轻功和暗器的要诀倾囊以授。袁承志棋艺日进,木桑和他下棋,反要饶上二子,而袁承志故意相让之迹,越来越难遮掩。木桑兴味索然,自觉这“千变万劫棋国手”的七字外号,早已居之有愧,明明觉得袁承志的棋艺也是平平,可是自己不知怎的,却偏偏下他不过,只怕自己的棋艺并不如何高明,也是有的,但说自己棋艺不高,却又决无是理。这一日大败之余,推枰而起,竟飘然下山去了。袁承志所练华山本门的拳剑内功,与日俱深,天下事却已千变万化,眼下更是如沸如羹,百姓正遭逢无穷无尽的劫难。
这些时日中,连年水灾、旱灾、蝗灾相继不断,百姓饥寒交迫,流离遍道,甚至以人为食。朝廷却反而加紧搜括,增收田赋、加派辽饷、练饷,名目不一而足,秦晋豫楚各地,群雄蜂起。崇祯八年正月,造反民军十三家七十二营大会河南荥阳,李自成声势大振,次年即称“闯王”,攻城掠地,连败官军。其间穆人清仍时时下山,回山后也和离、袁二人说起民生疾苦,勉他们艺成之后,务当尽一己之力,扶难解困,又说所以要勤练武功,主旨正是在此。离、袁每次听后均肃然奉命。
袁承志兼修两派上乘武功,已是武林中罕有的人物。而离歌笑所修习的华山派剑法已大成,旁人看来离歌笑的武功比不上袁承志,可离歌笑未在他们面前显露出自己先前高深的武学,不过几年来他们一步没有下山,江湖上自不知华山派已出了这样两位少年高手。这天正是初春,二人正在练武,哑巴从屋内出来,向他们做做手势。二人知是师父召唤,走进屋内,穆人清道:“有人从山西奉闯王之命前来,要我去商量一件事。我明天就要下山。”离歌笑急忙道:“师父,这次我跟你去,想见见世面。”一旁的袁承志也开口道:“师父,这次我跟你去瞧瞧崔叔叔。”他二人在山上实在闷得腻了,好几次想跟师父下山,都没有得到准许,这次又求。
穆人清微微一笑道:“眼前义军声势大张,秦晋两省转眼可得,这也正是你们报父仇的良机。你们曾几次求我带你们去行刺崇祯皇帝,我始终没准许,你们可知是甚么原因?”袁承志急忙回道:“定是弟子的功夫没学好。”穆人清道:“这固然是原因,但另有更重要的关键。你们坐下听我说。”离、袁二人依言坐下。
穆人清道:“这几年来,关外军情紧急,满洲人野心叵测,千方百计想入寇关内。崇祯这人虽然疑心重,做事三心两意,但以抗御满清而言,比之前朝万历、天启那些昏君,总算还是竭力以赴的。要是你们为了私仇,进宫把他刺死,继位的太子年幼,权柄落在宦官奸臣手里,只怕咱们汉人的江山马上就得断送,你们岂非成了天下罪人?你们父亲终身以抵御清兵、平定辽东为己志,他在天之灵知道了,一定也要怒你们的不忠不孝吧?”
离歌笑大吃一惊,想不到当初为了进华山派,胡乱的编造一个谎言,这老头竟信以为真,而袁承志听师父一言提醒,不觉吓出了一身冷汗。穆人清道:“国家事大,私仇事小。我不许你们去行刺复仇,就是这个道理。但现下局面不同了,闯王节节胜利,一两年内,便可进取北京。闯王英明神武,那时由他来主持大局,哪里还怕辽东满洲人入寇?”
袁承志听得血脉贲张,兴奋异常。穆人清道:“眼下你们武功已经颇有根底,虽然武学永无止境,但我所知所能,已尽数传于你们,以后就全凭你们自己用功。承志,你的混元功尚差了最后一关,少则十日,多则一月,才能圆熟如意,融会贯通。下山奔波,诸事分心,练功没山上安静。待得混元一气游走全身,更无丝毫窒滞,你再下山,到闯王军中来找我们吧。一路之上,如见到不平之事,便须伸手。行侠仗义,乃我辈份所当为,纵是万分艰难危险,也不可袖手不理。”
又回头对离歌笑说道:“歌笑,明天随为师一起下山,去办几件事,顺便带你涨涨见识。你未修习混元功,但你有一身浑厚的内功自成一派,如今又剑法大成,该是带你下山历练一番了。”离歌笑答应了,听师父准许他下山,甚是欢喜。穆人清平时早已把本门的门规,以及江湖上诸般禁忌规矩、帮会邪正、门派渊源、武功家数都说了给他们听,这时又择要一提,最后说道:“你们为人谨慎正直,我是放心得过的。只是你们血气方刚,于‘色’字一关可要加意小心。多少大英雄大豪杰只因在这事上失了足,弄得身败名裂。你们可要牢牢记住师父这句话。”离、袁二人凛然受教。
次日天亮,袁承志起身后,见对面的床铺已无人影,心中早已猜到一二,但他还如平时一般,帮哑巴烧水做饭,等一切弄好再到师父房里请安,却得知穆人清和离歌笑早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