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色尚早,庙中无人。袁承志见那庙甚为破败,也不见庙祝和尚,前前后后查了一遍,将黄二毛子点了哑穴,掷在神龛之中。等了一会,听得庙外传来说话之声。
袁承志闪身躲在佛像之后,只听得数十人走进庙来,在大殿中间团团坐下。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严老四、严老五,你哥儿俩带领四名弟兄四下望风,屋上也派两人。”那两人应声出去,不久便听得屋上有脚步之声。袁承志暗笑:“饶你仔细,我却已先在这里恭候了。”过得一阵,庙外又陆续进来多人,大家闹哄哄的称兄道弟,客气了一阵。袁承志听众人称呼,原来是山东八大山寨的寨主在此聚会,倒也不敢大意,当下屏息静听。只听那声音尖细的人说道:“这笔货色已探得明白,确是非同小可。押运的是三个雏儿。保镖的名叫洪胜海,是渤海派的,听说手下还硬。可是他单枪匹马,走这趟大镖。当真狂妄自大之至。”
群盗都轰笑起来。另一人道:“怎么取镖,不劳大伙儿费心,还不是手到货来,开张发财?但怎么分红,大伙儿可先得商量好,别要坏了道上的义气。”那沙寨主道:“小弟邀请各位兄长到这里聚会,就是为此。”一个声音粗豪的人说道:“这笔货是我们第一个看上的。我说嘛,货色十股均分。恶虎沟占两份,我们杀豹岗占两份,其余的一家一份。”袁承志心想:“好哇,你们已把别人的财宝,当作了自己囊中之物。聚在这里,原来是为分赃。”另一人道:“你杀豹岗凭甚么分两份?我说是八家平分。”群盗登时喧声大作,纷争不已。袁承志暗暗喜欢:“向来只有分赃不匀,这才打架。你们赃物还没到手,却已先分不匀了,不妨就在这里拚个你死我活。”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次咱们合伙做买卖,可不能伤了绿林中的义气。大伙儿总要公公道道。恶虎沟有几千兄弟,杀豹岗和乱石寨都只有三百来人,难道拿同样的份儿?我说嘛,这桩买卖,当然请沙寨主领头,他老人家多得十万两银子的珠宝。杀豹岗最先看上这票货色,他杀豹岗多得一万两。余下的平分九份,恶虎沟拿两份,余下七寨各拿一份。”群盗一来不敢跟恶虎沟相争,二来也觉此言有理,便都赞同了。沙寨主道:“既是如此,明儿就动手。咱们在张庄开扒,大伙儿率领兄弟去张庄吧!”众人轰然答应,纷纷出庙。
袁承志见他们倒分得公道,自己定下的计策似乎不管事,不免多了层忧心。寻思:“我想得到的事,这些老奸巨滑的强盗当然早想到了。青弟从前是他们的行家,她的主意定然比我的在行。要是实在不行,凭我离大哥和我的武功倒也可以一博。”当下也不理会那黄二毛子,径自回店,把探听到的消息对离歌笑说了,问他道:“盗贼势大,打不完,杀不尽,那怎么办?”只听青青开口道:“事到临头之时,咱们先沉住气,待得认出了盗魁,你一下子把他抓住,小喽罗们就不敢动了。”离歌笑大喜,笑道:“还是青青丫头聪明,擒贼先擒王,这主意最好。”
次日上路,一路上群盗哨探来去不绝,明目张胆,全不把袁承志等放在眼里。洪胜海道:“袁相公,瞧这神气,过不了今天啦。”袁承志道:“你只管照料车队,别让骡子受惊乱跑。强人由我们三人对付。”洪胜海应了。袁承志暗自传话告诉离歌笑,叫他看自己手势才动手,专管捉人。离歌笑点头答应。行到申牌时分,将到张庄,眼前黑压压一大片树林,忽听得头顶呜呜声响,几只响箭射过,锣声响处,林中钻出数百名大汉,一个个都是青布包头,黑衣黑裤,手执兵刃,默不作声的拦在当路。众车夫早知情形不对,拉住牲口,抱头往地下一蹲。这是行脚的规矩,只要不乱逃乱闯,劫道的强人不伤车夫。又听得唿哨连连,蹄声杂沓,林中斜刺里冲出数十骑马来,挡在车队之后,拦住了退路,也都是肃静无哗。袁承志昨天在三光庙中没见到群盗面目,这时仔细打量,只见前面八人一字排开。一个三十多岁的白脸汉子越众而出,手中不拿兵刃,只摇着一柄折扇,细声细气的道:“袁相公请了!”袁承志一听声音,就知他是恶虎沟的沙寨主,见他脚步凝重,心想这人果然武功不弱,手持铁骨折扇,多半擅于打穴,当下一拱手道:“沙寨主请了。”
沙寨主一惊,寻思:“他怎知我姓沙?”说道:“袁相公远来辛苦。”袁承志见他脸上神色,心想:“他一路派人跟踪,自然早打听到了我姓袁。但我叫他沙寨主,只怕他大惑不解了。索性给他装蒜。”说道:“沙寨主你也辛苦。兄弟赶道倒没甚么,就是行李太笨重,带着讨厌。”
沙寨主笑道:“袁相公上京是去赶考么?”袁承志道:“非也!小弟读书不成,考来考去,始终落第,只好去纳捐行贿,活动个功名,因此肚里墨水不多,手边财物不少,哈哈,惭愧啊惭愧。”沙寨主笑道:“阁下倒很爽直,没有读书人的酸气。”袁承志笑道:“昨天有位朋友跟我说,今儿有一位姓沙的沙寨主在道上等候,可须小心在意。还有杀豹岗、乱石寨等等,一共有八家寨主。兄弟欢喜得紧,心想这一来可挺热闹了。我一路之上没敢疏忽,老是东张西望的等候沙寨主,就只怕错过了,哪知果然在此相遇。今日一见,三生有幸。瞧阁下这副打扮,莫不是也上京么?咱们结伴而行如何?一路上谈谈讲讲,饮酒玩乐,倒是颇不寂寞。”沙寨主心中一乐,暗想原来这人是个书呆子,笑道:“袁相公在家纳福,岂不是好,何必出门奔波?要知江湖上险恶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