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剑清怒喝:“不许再说!”安大娘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人,自己想想吧。”安剑清道:“官府要楚大刀去问话,又不一定难为他。他干么动刀杀我?他妻子女儿是自杀的,又怪得了谁?”安大娘道:“是啊,楚大刀瞎了眼哪,谁教他收了这样一位好徒弟?这徒弟又冻又饿快死啦,楚大刀教他武艺,养大他,又给他娶媳妇……”她越说越是怨毒。安剑清猛力在桌上一拍,喝道:“今天你我夫妻相见,是何等的欢喜之事,尽提那死人干么?”安大娘叫道:“你要杀便杀,我偏偏要提!”
袁承志从两人话中琢磨出来当时情形,安剑清是楚大刀一手扶养长大的,后来他贪图富贵,害死师父一家。安剑清在锦衣卫当差,而安大娘的父亲兄长却均为锦衣卫害死。安大娘气忿不过,终于跟丈夫决裂分手。从前胡老三来抢小慧,安大娘东奔西避,都是为了这心肠狠毒的丈夫安剑清安大人了。
袁承志心想:“想来当日害死他恩师一家之时,情形一定很惨。这人死有余辜。但不知安大娘对他是否尚有夫妻之情,倒不可鲁莽了。”想再多听一些说话,以便决定是否该出手杀他,哪知两人都住了口,默不出声。
过了一会,远处忽然隐隐有马蹄之声。安剑清拔出佩刀,低声喝道:“等人来时,你如叫喊示警,我可顾不得夫妻之情!”安大娘哼了一声,道:“又想害人了。”
安剑清知道妻子脾气,挥刀割下一块布帐,塞在她口里。这时马蹄声愈近,安剑清将安大娘放在床上,垂下帐子,仗刀躲在门后。袁承志知他是想偷施毒手,虽不知来者是谁,但总是安大娘一面的好人,在梁上抹了些灰尘,加点唾沫,捏成一个小小泥团子,对准烛火掷去,嗤的一声,烛火登时熄了。安剑清喃喃咒骂。袁承志乘他去摸火折,轻轻溜下地来,绕到屋外,见屋角边一名锦衣卫执刀伏地,全神贯注的望着屋中动静,便俟近他身边,低声道:“人来啦!”那锦衣卫也低声道:“嗯,快伏下。”袁承志伸手点了他穴道,脱下他外衣,罩在自己身上,再在他里衣上扯下一块布,蒙在面上,撕开了两个眼孔,然后抱了那人,爬向门边。黑暗中蹄声更响,五骑马奔到屋前。乘者跳下马来,轻拍三掌。安剑清在屋里也回拍了三掌,点亮灯火,缩在门后,只听门声一响,一个人探进头来。
他举刀猛力砍下,一个人头骨碌碌的滚在一边,颈口鲜血直喷。在烛光下向人头瞥了一眼,不觉大惊,砍死的竟是自己一名伙伴。正要张口狂叫,门外窜进一个蒙脸怪客,伸指点了他穴道,反手一掌,打在他颈后“大椎穴”上,那是人身手足三阳、督脉之会,哪里还能动弹?袁承志顺手接过他手中佩刀,轻轻放在地下,以防门外余人听见,纵到床前扶起安大娘,扯断绑在她手脚上的绳索,低声叫道:“安婶婶,我救你来啦!”
安大娘见他穿着锦衣卫服色,脸上又蒙了布,不觉疑虑不定,刚问得一声:“尊驾是谁?”外面奔进五个人来,当先一人与安大娘招呼了一声,见到屋中情状,愕然怔住。门外锦衣卫见进来人多,怕安剑清一人有失,早有两人抢进门来,举刀欲砍,袁承志出掌砍劈,两名锦衣卫颈骨齐断。门外敌人陆续进来,袁承志劈打抓拿,提起来一个个都掷了出去,有的刚奔进来就被一腿踢出,片刻之间,打得十二名锦衣卫和内廷侍卫昏天黑地,飞也似的逃走了。袁承志撕下布条,塞入安剑清耳中,又从死人身上扯下两件衣服,在他头上包了几层,教他听不见半点声息,瞧不见一点光亮,然后扯去蒙在自己脸上蒙着的破布,转头对安大娘道:“安婶婶,你还记得我么?”这时是崇顺十六年六月,离袁承志在安大娘家避难时已有五年,他从一个小小孩童长大成人,安大娘哪里还认得出?
袁承志从内衣袋里摸出当日安大娘所赠的金丝小镯,说道:“我天天带在身边。”安大娘猛然想起,拉他凑近烛光一看,果见他左眉上淡淡的有个刀疤,又惊又喜,道:“啊,孩子,你长得这么高啦,又学了这一身俊功夫。”袁承志道:“我在石梁见到小慧妹妹,她也长高啦!”安大娘道:“不知不觉,孩子们都大了,过得真快。”向躺在地下的丈夫瞧了一眼,叹了口气,喟然道:“想不到还是你这孩子来救我。”
开门出去,不久迎了三个人进来。这三人一个是刘芳亮,一个是田见秀,他二人已不识袁承志,袁承志却还记得他们相貌。另一个姓侯,却曾在泰山大会中见过。三人打过招呼后,那姓侯的向袁承志恭敬行礼,说道:“盟主,你好!”安大娘都道:“原来你们本来相识?”姓侯的道:“袁盟主是七省总盟主,众兄弟齐奉号令。”当下传达了闯王的号令。原来李自成在河南汝州大破兵部尚书孙传庭所统官兵十余万,进迫潼关,命李岩秘密前来河北,联络群豪响应。姓侯的道:“盟主你说怎么办?”袁承志道:“闯王义举,天下豪杰自然闻风齐起。小弟立即发出讯去。咱们七省好汉,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几人谈得慷慨激昂,眉飞色舞。
姓侯的侯飞文道:“盟主,明儿一早,我带领手下兄弟前来听令。”袁承志道:“好!”三人辞了出去。袁承志低声叫道:“安大娘!”安大娘抬起了头。袁承志道:“这人怎么处置?”安大娘心乱如麻,摇头不答。袁承志知她难以决断,也就不再理会,这才回归客店。
次曰一早,只见侯飞文已带了数十名精壮汉子在店中等候,把大厅和几个院子都挤得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