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铁手右手一翻,已拿住了她手腕。青青吃了一惊,手上登如套了一只钢箍,身不由主的随她走到门口,不由得又是害怕,又是钦佩。何铁手跨出大门,喝道:“你瞧瞧,我不是好好活着么?”齐云脸现喜色,双手一挺,在空中翻了个筋斗,仍然头下脚上的倒立。何铁手道:“你又为甚么来了?你若不是走投无路,也决不会后悔。”齐云道:“教主明鉴,小的罪该万死,伤了教主尊体,多蒙三祖七子保佑,教主无恙。”何铁手喝道:“你只道用金蛇伤了我,我势必丧命,按本教规矩,你便是教主了,是不是?”齐云道:“小的该受万蛇噬身大罪,只求教主开恩宽赦。”
何铁手道:“好啦,你去吧!”齐云双臂一屈一伸,额角不住碰在地上行礼,砰砰有声。何铁手道:“你为甚么来谢罪?”齐云道:“小的不敢相瞒教主。照教中规矩,原该由小的继任教主,但那老乞婆与小的相争,小的敌她不过……”何铁手道:“我早知道你不安好心,现今既已对我归服尽忠,便饶你一命。”说着俯身在他肩头拔起一刀。齐云大喜,行了一礼,翻身直立,大踏步去了。
何铁手扶着青青回到厅中,众人都对刚才的怪事不明所以。何铁手笑道:“他给逼到了穷途末路,在教里已容身不得,才来求我。”青青道:“这些刀子干甚么呀?”何铁手把刀上缚着的一只蝎子取了下来,拿手帕包了几重,放入怀中,笑道:“这是我们的邪法,各位不要见笑。九柄刀上都有虫豸的剧毒,每一条虫毒性不同,以毒攻毒,只有用原来虫豸的毒汁,再和上别的药材,方能治好。我每天给他拔一柄刀,刀上毒虫就由我收了起来,以后每年端午,他体内毒发,我就给他服一剂解药。”青青点头道:“这样他永远做你的奴仆,不敢起反叛之心。”何铁手笑道:“夏相公料得不错。”青青又问:“那么他自己把刀拔下来不成么?”何铁手道:“那些刀是他自己插上去的。他来求我拔,就是向我归顺。他曾用金蛇伤我,如不用这九刀大法,知道我决不能饶赦。”青青道:“为什么不一次给他拔下来?他身上还有八柄刀,岂不是还得痛上八天?”何铁手笑道:“这人可恶,就是要他多吃点苦头!”顿了一顿,微笑道:“要是夏相公饶了他,明儿我就一齐拔了。”青青道:“由得你吧。我也不可怜这种恶人!”次日齐云又来,何铁手给他拔了一刀,接连数日都是如此。
这数日中,闯军捷报犹如流水价报来:明军总兵姜玮投降,闯军克大同;总兵王承胤、监军太监杜勋投降,闯军克宣府;总兵唐通、监军太监杜之秩投降,闯军克居庸。那大同、宣府、居庸,都是京师外围要塞,向来驻有重兵防守。每一名总兵均统带精兵数万。崇祯不信武将,每军都派有亲信太监监军,权力在总兵之上。但闯军一到,监军太监和总兵官一齐投降。重镇要地,闯军都是不费一兵一卒而下。数日之间,明军土崩瓦解,北京城中,乱成一片。这一日讯息传来,闯军已克昌平,北京城外京营三大营一齐溃散,眼见闯军已可唾手而取京师。
又过数天,齐云身上只余下一柄毒刀未拔,中午时分,来到门外。洪胜海禀报进去。这时何铁手已毒清痊愈,众人想看齐云身上毒刀拔除之后,何铁手如何对他,都跟她走出大门。何铁手转头对青青笑道:“夏公子,这人虽然本性恶劣,但武功却强,我送给你做奴仆好不好?你有解药在手,他终身不敢违背你半句话。”青青愠道:“我一个女孩儿家,要这臭男人跟在身旁干甚么?”何铁手大吃一惊,自识青青以来,见她始终穿着男装,越瞧越是心爱,竟没瞧出她是女子所扮。旁人明知何铁手误会,但都怕她狠毒厉害,谁也不敢稍露口风。袁承志连日忙于迎接闯军的大事,全没想到此节。以致何铁手一直蒙在鼓里,这时听青青一说,呆了半晌,问道:“甚……甚么?”青青道:“我不要。”何铁手颤声道:“你说甚么女孩儿家?”离歌笑上前两步,低声道:“何教主,这位是夏姑娘啊。她从小爱穿男装,别说你认不出来,我们大家初次见到,也总当是一位相公。”何铁手眼前一花,头脑中一阵晕眩,定神细看,见青青面色白腻,双眉弯弯,确是一个美貌女子,不禁又气又恨,心想:“我怎么如此胡涂,竟为一个女子而叛教?弄得身败名裂,我……我也不要活了。”她性子刚硬,心中越气,脸上越是露出笑容,小嘴一张,左颊露出一个酒窝,说道:“我真是胡涂啦!”走下阶石,俯身去拔齐云背上最后一柄毒刀。但饶是她要强好胜,终究倏遭大变,心神不定,不由得双足发软,身子一下摇晃。
青青正要上前相扶,突然路旁一声厉叫,一人蓦地窜将出来,纵到齐云身后,一弯腰,又纵了开去。只听齐云狂喊一声,俯伏在地,背后那柄尺来长的毒刀已深入背心,直没至刀柄。这一下犹如晴空霹雳,正所谓迅雷不及掩耳,虽有离歌笑、袁承志、程青竹、沙天广、等许多高手在旁,但没一个来得及施救。众人齐声惊呼,看那突施毒手的人时,正是老乞婆何红药。却见她啊啊怪叫,左手挥舞,双足乱跳,却总是摔不开咬在她手背上的一条小金蛇。齐云抬头叫道:“好,好!”身子一阵扭动,垂首而死。众人瞧着何红药,只见她脸上尽是怖惧之色,一张本就满是伤疤的脸,更加令人不忍多瞧一眼。她右手几番伸出,想去拉扯金蛇,刚要碰到时又即缩回,似乎一碰金蛇的身子便有大祸临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