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大喜,一想到每次遇到为难的时刻,离大哥就会提醒自己,当即点了点头回道:“看来只能如此了。”当下正色道:“其实我并无本领收徒传艺,既然你一番诚意,咱们暂且挂了这个名,等我禀明师父,他老人家答允之后,我才能传你华山派本门武功。”何铁手眉花眼笑,没口子的答应。青青道:“何教主……”何铁手道:“你不能再叫我作教主啦。师父,请您给我改个名儿。”袁承志想了一下,说道:“我读书不多,想不出甚么好名字。就叫‘惕守’如何?惕是警惕着别做坏事,守是严守规矩、正正派派的意思。”
何铁手喜道:“好好,夏师叔,你就叫我惕守吧。”青青道:“你年纪比我大,本领又比我高,怎么叫我师叔?”何惕守在她耳边悄声道:“现下叫你师叔,过些日子叫你师母呢!”青青双颊晕红,芳心窃喜,正要啐她,猛听得轰天孔一声巨响,只震得门窗齐动。众人只觉脚下地面也都摇动,无不惊讶,但听得响声接连不断,却又不是焦雷霹雳。程青竹道:“那是炮声。”众人走了出去涌到厅上。洪胜海从大门口直冲进来,叫道:“闯王大军到啦!”只听炮声不绝,遥望城外火光烛天,杀声大震,闯王义军已攻到了北京城外。
北京城里各路豪杰齐来听袁承志号令。袁承志事先早有布置,谁放火,谁接应,已分派得井井有条。闯军如何攻城,明军如何守御,各处探子不住报来。过得一会,一名汉子送了一封信来,是李岩命人混进城来递送的,原来他统军已到城外。袁承志大喜,当即派人四出行事。次日是三月十八,袁承志与离歌笑、青青、何惕守、程青竹、沙天广等化装明兵,齐到城头眺望,只见义军都穿黑衣黑甲,数十万人犹如乌云蔽野,不见尽处。炮火羽箭,不住往城上射来。守军阵势早乱,哪里抵敌得住?
忽然间大风陡起,黄沙蔽天,日色昏暗,雷声震动,大雨夹着冰雹倾盆而下。城上城下,众兵将衣履尽湿。青青等见到这般天地大变的情状,不禁心中均感栗栗。袁承志等回下城来,指挥人众,在城中四下里放火,截杀官兵。各处街巷中的流氓棍徒便乘机劫掠,哭声叫声,此起彼落。群雄正自大呼酣斗,忽见一队官兵拥着一个锦衣太监,呼喝而来。袁承志于火光中远远望见正是曹化淳,心头一喜,叫道:“跟我来,拿下这奸贼。”铁罗汉与何惕守当先开路,直冲过去,官兵哪里阻拦得住?曹化淳见势头不对,拨转马头想逃。离歌笑一跃而前,扯住他的脚一拉,提下马来,喝道:“到哪里去?”曹化淳道:“皇……皇上……命个人督……督战彰义门。”袁承志道:“好,到彰义门去。”
群雄拥着曹化淳直上城头,遥遥望见城外一面大旗迎风飘扬,旗下一人头戴毡笠,跨着乌驳马往来驰骋指挥,威风凛凛,正是闯王李自成。袁承志叫道:“快开城门,迎接闯王!”说完离歌笑手上一用劲,曹化淳痛得险些晕了过去。他命悬人手,哪敢违抗?何况眼见大势已去,反想迎接新主,重图富贵,当即传下令来,彰义门大开。城外闯军欢声雷动,直冲进来。成千成万身披黑甲的兵将涌入城门。袁承志站在城头向下望去,见闯军便如一条大黑龙蜿蜒而进北京,威不可当。袁承志率领众人,随着败兵退进了内城。内城守兵尚众,加上从外城溃退进来的败兵,重重叠叠,挤满了城头。这时天色已晚,外城闯军鸣金休息。袁承志等在乱军中也退回居所。城边钲鼓声、呐喊声乱成一片。统兵的将官有的逃跑,有的在城头督战,谁也顾不到他们这一伙人。群雄退回正条子胡同,换下身上血衣,饱餐已毕,站在屋顶观望,只见城内处处火光。
袁承志喜道:“内城明日清晨必破。闯王治国,大公无私,从此天下百姓,可以过吃饱着暖的太平日子。今晚是我手刃仇人的时候了。”众人知他要去刺杀崇祯为父报仇,都愿随同入宫。袁承志道:“各位辛苦了一日,今晚好好休息,明晨尚有许多大事要办。兵荒马乱之际,皇宫戒备必疏,刺杀昏君只是一举手之劳,还是兄弟一个去办罢。”忽又想到了什么,又单独对离歌笑道:“离大哥,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杀父仇人也是皇宫里的,不如我们一同前去。”离歌笑闻言楞了一会,心里没想到当初一句戏言,这袁承志还记在心里,心里不觉的些许暖意,随即回道:“也好,我们一同前去。”
各人心想他二人都身怀绝世武功,现下皇帝的侍卫只怕都已逃光,要去刺杀这个孤家寡人,实是不费吹灰之力,俱都遵从。二人径向皇宫奔去。一路火光烛天,溃兵败将,到处在乘乱抢掠。袁承志正行之间,只见七八名官兵拖了几名大哭大叫的妇女走过,想起阿九孤身一个少女,不知如何自处,又想到她对自己的一番情意,诚挚深切,令人心感,但此生却已无可报答,突然之间,内心涌起一阵惆怅,一阵酸楚。离歌笑看出他的念头,说道:“要是不放心她,我们可以先去找她。”袁承志摇了摇头,见状二人直入宫门,守门的卫兵宫监早已逃得不知去向。眼见皇宫中冷清清的一片,不觉一惊:“崇祯要是藏匿起来,不知去向,那可功亏一篑了。”当下二人直奔乾清宫。
来到门外,只听得一个女人声音哭泣甚哀。二人动作纯熟闪在门边,往里一张,心头大喜,原来崇祯正坐在椅上。一个穿皇后装束的女人站着,一面哭,一面说道:“十六年来,陛下不肯听臣妾一句话。今日到此田地,得与陛下同死社稷,亦无所憾。”崇祯俯首垂泪。皇后哭了一阵,掩面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