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鹏飞和杜妙隆在如皋县待了一天,然后出城往海陵县走。泰州路治下有如皋海陵两县,泰州府则在海陵县内。
一路上无惊无险,现在正是春播之后,去年河南江北行省的许多地方再次出现洪涝,无数百姓的田土被大水浸泡,一年来颗粒无收,而今年是否能有个好年景同样也是只有天知道的事情,许多百姓讨了一年的饭,家里剩下的几口人在春播时回到家乡,将一年讨饭积攒下来的一点稻谷作为希望播到自家的土地里,乞求上苍能在今年不再让洪水过境他们那小小的田产,然后再次踏上逃荒之旅,期望到秋天回来时,家乡的土地上能长出一点东西。
流民们逃亡的方向是城市,在这个年头,也只有城市里能维持一点秩序存在,虽然萧慎人维持下的秩序从任何维度来说都算不上好,但正如在乱世中被证明过无数次的铁律所言:再差点秩序也好过无秩序。起码在城市里,人在活着的时候不会被吃掉,而在许多遭灾的农村,人肉是公开售卖的。普通百姓也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否同样遭灾,吃掉毫不相干的外地人的心理负担显然比易子而食来的轻的多,所以,比起逃荒到那些开始饿死人的村子的危险,逃进大城市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无论什么样的人口流动,总是能带来些生意的。所以畸形的,离州府越近,周围的市面居然越繁华。
来到泰州城附近时,白鹏飞和杜妙隆就发现这处苏中港口城市的繁华程度远超他们的想象,一些村庄里居然都有日常的草市,而且村庄集市的人流量居然不比之前他们经过的一些小县城要少。
他们打听之后,发现自己所在的庄子叫小王庄,还不是关厢的范围,但已经有一条颇繁华的街道了。
来到街道一头,白鹏飞和杜妙隆见街道中央一处大宅院门口聚集了许多人,外围是看热闹的客商和百姓,中间一群几十人则头戴红巾,一个中年壮汉叉着腰站在红巾众人最前,他们都在看着一个同样头戴红巾的青年说话。
白鹏飞走上前去,只见那青年指着那宅子紧闭的大门,说道:“多谢明教弟兄们今日前来,小子王朝晖,今天请师兄弟们助拳,只为王某在村里被这王大户欺负的没活路了。”
“我本是县里的廪生,家里供我读书,想要我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只是小子不成器,读书没个成就。去年上,我爹爹生了重病,家里田土又遭了洪灾,没什么收成,想给爹爹治病,却又没钱,我只得到这王大户家借点钱给爹爹抓药。借钱时说好了一年五分利,借了十两,到今年还他十五两宝钞。”
“我爹爹不合没救得回来,一病走了。去年秋收,我没打下几斤粮食,为了还钱,今年只能典卖了田土,凑足十五两宝钞。我拿着十五两还给王大户,他却说去年朝廷发钞发的太多,这钱已然毛了,要我今年还他不能还十五两,而是要还十八两,而且三日内就要结清,我跟他争执不过,只能还钱,但短短三天,哪里能找到田地的买主。到了日子,他上门收债,我只有十五两宝钞和几亩薄田,我想用田地抵偿,王大户却又说我的田地不好,他不要,他钱也不要了,只要我家那头耕牛。”
“我知道这厮一直觊觎我家土地,他知道我家收成全靠这头耕牛,如果把牛牵去我家今年一定又是歉收,那时他便又可以向我放贷,待我还不起时便可以把我家的土地全部拿去,我自然不愿。那王大户却强抢走了我家的牛,还把我打了一顿。”
王朝晖给大伙儿看了看自己鼻青脸肿的模样,然后愤愤道:“我去找乡老,乡老怕他王大户的威势不敢为我出头,我去报官,而那些官儿都被王大户买通了,把我乱棍打了出来,不让我递状子。我求告无门,听人说咱们明教弟兄互帮互助,我便入了明教,跟香主说明情缘,香主道只要成了兄弟就能来帮忙,于是今日我便请着弟兄们过来了。”
他说完对一众红巾抱拳作揖:“小弟王朝晖,有怨难申,有冤难诉,还请弟兄们帮忙小子讨回公道。”
白鹏飞只见王朝晖说完,围观百姓都是议论纷纷,其中许多人正是小王庄的村民,都知道王朝晖的遭遇,彼此交谈间对他的事情颇带同情,而一众红巾教徒则都义愤填膺。
为首的红巾中年人道:“弟兄们都听见了,我们王兄弟道自己有冤屈,都是明尊座下烧香的弟子,守望相助,咱们必然要为王兄弟讨个说法,大伙说是也不是?”
红巾教众轰然响应。
白鹏飞也是第一次见到明教的大规模活动,听了半天,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心中感叹,果然是秩序到不了的地方就是宗教滋生的温床。
此时萧申朝廷的统治完全到不了基层,像王朝晖这样的百姓,哪怕他其实已经是个小地主,却在大户的欺负下同样没有申诉的渠道,而明教的出现正是给这些穷苦百姓带来些许被保护感,难怪越是天下大乱,明教势力就越强盛。
红巾教众已经在王大户门前高喊口号,同时不断锤门,要求王大户出来回应。围观百姓见有这热闹可看,越发聚集起来。
白鹏飞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身影,那是个年轻的游方和尚,第一眼白鹏飞只觉十分熟悉,等他正好转过头时,两人四目相对,白鹏飞呆了一下。那人居然是朱八八。
朱八八两个月前应该就已经回凤阳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白鹏飞满心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