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有一扇窗户,直通到僻静少人的后园,丫鬟认得分明,一个闪身夺路而走,手起一掌,将窗格抓得粉碎。翻手幻化出一柄油纸伞,哗然张开,飞鸟一般乘风而起。
“青衣社?”
明钦看这作派似曾相识,顿时回想起北海庄园出现过的青衣社。摩焰门的人曾经邀请神智夫人帮忙对付章高林。这女郎劫走江采莲十之八九和青衣社脱不了干系。
女郎打破窗户倒给明钦离开穆公馆提供了便利,当下也施展身法腾越而起,缀在女郎身后一路疾驰。
这个时候秦家的人应该已经赶往传敃宝殿,那里是七曜府重地。防范必严,想要凭一己之力进去劫人肯定是行不通,只有等婚礼结束赶回穆公馆的路上易于为力。
现在有了青衣社的人掺和在内又是个未知之数,明钦想知道她们对付章高林的计划,看看有没有机会借力打力。
女郎掠出穆公馆拐进一条偏僻的胡同。念一回法咒,将油纸伞盘旋着祭起,伞中散发出五彩霞光将江采莲收了进去。她又在脸颊上搓弄了一会儿,晦暗的肌肤和粗糙的雀斑像油腻一样脱落下来,霎时间好像换了一副面孔,整个人都标致了几分。随后又解散秀发盘了个髻,用一块绢帕缠住,找了一件淡青色的褙子罩在外面。
一切收拾停当,这才展动身法专挑僻静的胡同穿行。
明钦暗暗纳罕,远远吊在后面追了顿饭功夫。却见她从一条宽绰的街道中拐了出来,面前现出一片高楼广厦,复道行空,蜿蜒如龙蛇一般。
女郎缓下脚步,理了理发鬓,气定神闲的朝着一片广场行去。明钦抬眼望去,只见广场尽头现出一座巍峨宫殿,门楼上镌着几个烫金大字,正是传敃宝殿云云。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穆清绝虽然跟明钦讲过传敃宝殿和秦家的大概位置。但他对玉京并不熟悉,寻找起来还不知要虚耗多少精神。
想不到跟着女郎一阵胡乱奔走,却是歪打正着,对于这次的行动凭白生出几分信心。
广场上一片车水马流。行人过客,川流不息。宝殿外面停着几辆熊形大仙车,拉满了形形色色的器械。
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从仙车上下来,穿着一身黑缎云纹的锦袍,拿一顶棉绒帽子。脸型稍圆,带着几分喜气。
行人中有识得的欢呼一声纷纷围拢过来。热络的叫道:“霍老板,这是要在哪演出呀?”
霍老板呵呵一笑,抱了个团揖,招呼道:“孩子们,动作快点。里面还等着呢?”
弟子们利落的从仙车上跳下来,有条不紊的搬着东西。行人虽然知道霍老板有特殊的堂会,却不愿径自离去,机灵点的便拿出灵犀佩摆弄着里面的色相镜争着摹下霍老板的影神图。
三界众生,孜孜以求而不可得的无非是长生久视之道。道家炼气、儒家养性、释家悟心,侧重点虽然有所不同,同一都是要将灵魂致于不朽的境地。
凡人的长生之道又是什么呢?就是习艺。‘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举凡诗词歌赋、书画琴棋、医卜星相、乃至稼穑种植也莫不有个高下优劣。俗话说,一艺在身,都足以安身立命。自古以才艺名家、超凡入圣的大有才在,譬如书圣王羲之、画圣吴道子、诗圣杜甫、茶圣陆羽,屈指算来亦是相当可观的。
这位霍老板就是艺林中的一代人杰,说起他的名号来真可谓是名驰宇宙、晃动乾坤。堪称是滑稽之雄。自从魏党执掌大摩国以来,数度对艺林大力整治,逐渐形成两大派别,一种是本色派,一种是随时派。
随时派的领袖向称郭祭酒,本色派则要算这位霍老板了。
随时派一般都依傍于魏党权贵,曲学阿世,充当一些小官僚。久而久之,就利欲熏心、数典忘本,兼之学无根柢,本领粗疏,难免有花拳绣腿之讥,贻羞于艺林。
本色派尚能立足于传统,懂火候、有分寸,彼消此长,亦是自然不过的事。
儒者称说周公,便说是多才与艺的人。后儒却对才艺一道统视为雕虫小伎、奇技淫巧,未免持论太苛。古人又说什么亡国之音哀以思,好像听段音乐就要亡国了,未免过甚其辞。历史上亡国的君主有几个是单纯因为靡靡之音呢?
若说淫艳的音乐让人耽于享乐,玩物丧志,把家国重担全部寄托在一个皇帝身上,本来就是很危险的事。就算他抛弃一切精神享受也未必能治理好国家,两者似无多少必然联系。
才艺归根到底就是一种精神愉悦,但好像先贤们都十分反对。不但儒家说什么逸豫亡身,道家更要弃绝声华,绝巧弃利,墨家、农家一个以自苦为极,一个躬亲稼穑更是不必说了,法家要驱民于战斗,似乎只有皇帝才有声色犬马的空间。
但事实上呢,好逸恶劳就像水往低流,顺之易而挽之难,而且文明的演进似乎也离不开这些东西。
仙界从事于直接劳动的人少了,因为感知能力较强的缘故,娱乐的能力自然有所提升。但是遗憾的是百数十年来仙民并没有造创出很有价值的艺术形式和内容。
当然这和魏党的操控有一定的关系,魏党的修养之差在文明史上都是名列前茅的,而且他们强调艺术为权贵服务,根本背离了艺术的特性。能好才见鬼了。
中夏历史上有那么多辉煌灿烂的艺术形式和作品,没有哪个是专为权贵服务的。有人或许会说诗词、戏曲、琴棋书画都是精英阶层的活动,但事实上这些东西都没有门坎的,有的人为了吃饭放弃艺术,有的人为了艺术放弃吃饭,要说艺术有门坎,就是需要把艺术放在吃饭或物质享受之上,才能有所成就。
这当然是很要命的事,很多人饭都吃不饱读什么书,玩什么艺术呀,所以只有士大夫阶层习艺的条件更优越一些,但这保不了他能有所成就。
世人总是艳羡别人的艺术成就,但就算让你投生成杜甫、怀素、陶渊明,结果只怕还是让世上多一个庸人。
古人说‘修辞立其诚’,这大约是一切艺术的开端。
霍老板以前还有一个名满天下的角儿,本来也带着本色派的色彩,可惜立身不牢扎进随时派去晚节不保。相比之下,还是霍老板难能可贵。百数十年来,艺林中已经很少有他这样宠辱不惊又能扬名立万的人物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