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的很大。
但一同落下的,还有白衡的眼泪和鲜血。
他被钉在一块柱子之上,口中咯血,腹部出现了一个碗口大小的伤口,肠子,脏器都已破碎,掉落一地。
男人慢慢地走过来,拔走了插在白衡左胸将他钉在柱子上面的箭羽。
而下一刻,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美丽,妖艳,但是令人恐惧,那随之而来的窒息感卡在了他喉咙里,一种名为死亡的感觉突然笼罩在白衡的心中。
“为,为,为……”他的话,并没能说完,那如筛子一样漏风的肺部,让他连说话的力气也逐渐失去了。
“为什么要杀死你,是吗?”男人的面孔渐渐出现在眼前。
白衡看不清楚模样,只能看得见他身上的黑甲。
是的,为什么要杀死他,又或者,为什么是他?
他点点头,虽然不确定能否从对方口中得到答案,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听到,但白衡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你错了,杀死你的并非是我,真正杀死你的,是弱小和贫穷。”
“因为弱小,所以你没有能力反抗我这落下的刀,如果你拥有实力,就能把刀抢过来,架在我的脖子上面,然后在我面前问我的那个愚蠢的问题。”
“因为贫穷,所以你没有能力达成我们之间的交易,这导致你的死亡,如果你有足够的财富,你不仅能够完成一笔交易,还能收获一分来自于五大夫的友谊,可惜了,你们没有那个能力,所以导致了你的死亡。”
“杀你的人固然是我,但真正害死你的,却不是我,弱小或许不是原罪,但贫穷而弱小一定是。”
黑暗中,响起了一阵阵雷声。
在白衡模糊的视线里,他看见了陨星在坠落。
这并非是第一次,在两天以前,有过一场比这还要大的陨星坠落,就落在这里。
然后当即被皇帝派兵镇守此处,秘密押送这一块陨星入京,然后就在入京之后的第二天夜里,原本应该保护他们的士兵,将手中由他们打造的刀兵落在了他们头顶上,鲜血染红了这个名为沙丘的村落。
由亭长开始的杀戮,一直到白衡才得以结束。
合三十六户,共一百二十口人,可结束这一切的时间并没有多长,手起刀落就已人头滚滚。
那五大夫拿起小刀,割下了白衡的左耳,然后割断了他的喉咙。
他已经没有多少鲜血能流淌了。
甚至,没能听完那位五大夫说的话,只能看见天边滑落的一颗颗陨星。
……
“快点!”杀掉了一百二十个平民并没有在王开心中留下多少愧疚或者悲痛。
毕竟,如他所言,杀死他们的人固然是他,但害死他们的是弱小和贫穷。
一百二十只左耳,再加上以往积累的军功,这一次,足以让他晋升为左庶长。
他错过了六国的战争,也错过了最好的晋升机会,庸庸碌碌二十年,也只是爬到了五大夫这个位置,享四百五十石的俸禄,赐邑三百家。
五大夫的爵位在民众心中固然很高,可在军中,只能算是中等。
在二十等军功爵制之中,五大夫排再第九位。
“校尉大人,这些尸体怎么办?”有一个士卒跑过来,他身上的甲衣已经被鲜血染红,手中的刀已经有了豁口,在他身后,人头滚落一地,但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只左耳。
枭首报军功一直都是秦军的传统,但那是面对敌人,现在刀口对向了普通人,只取左耳是命令,但习惯就是习惯。
王开看了一眼那些人头,鲜血染红的血泊里那些倒影在水中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那是恐惧,畏惧,以及怨恨。
“真是野蛮!”王开看了一眼坐在脚边的白衡,挥了挥手中的刀,对准了脖子,但终究还是没能下手。
看到这个年轻人的同时,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相同的年纪,却是不同的命运。
皇帝年迈,以寻仙而求长生,实则命不久矣,而今乱象已显,想要在乱世中活下去,只能靠自己,只能一步步往上爬。
弱小而贫穷,就是原罪。
王开终究没能砍下白衡的头。
却将他的尸体丢进了早已经挖好的深坑之中,一百二十具尸体,只有一具相对完整,毕竟,能在秦军手里保住头颅对于白衡而言已经足够幸运了。
十二个秦军身披黑甲,手握刀斧,冷静地看着坑中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