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紧张的筹备,到四月初的时候,花案盛事便得以如期举行,开场的舞乐声喧闹震天,连大内都清晰可闻。
此时刘贵妃的病情已经越发严重,身体委顿已至不能坐立,其脉象弦细虚涩,病势十分危急,眼看即将撒手人寰。医官们多已表示束手无策,徽宗心里很是烦闷,当愁苦多日的他听到丰乐楼的乐声后,不由得对着身边的内官叹息道:“朕深居在这九重之中,反不如小民这般地快活!朕想要到市廛看看景致,也只恨没有因由啊!”
徽宗依然守在宫内自怨自艾,责怪自己当初太轻视刘贵妃的病情。与此同时,师师则与成百上千的姑娘都去了丰乐楼参加初试,经过一番简单的遴选,最后剩下了三十多位来参加正式的花案考选。按照规则,每位姑娘都要展示四种才艺,然后由名士们分别给出裁判,最后进行综合权衡,排定了各人名次,再像科举考试那样分出三甲,其中一甲三人,二甲六人,三甲十二人,不能入三甲的就不能入选花案。
初试结束后不久,师师便在周邦彦的引荐下,于丰乐楼的一间雅阁里见到了大名鼎鼎的朱敦儒。朱敦儒虽已成名多年,却只有四十多岁,而且也一直没有入仕;他长期居住于西京洛阳,可也经常到各地游历,拜会友朋,汴京也是他经常停留之地。
这天午后,朱敦儒以一身道衣出现在了师师面前,其人形姿秀逸、眉目疏朗,确乎有些魏晋遗风,待师师施礼过,朱敦儒颔首笑道:“观姑娘举止风韵,绰似大家!真不愧是汴京人物!”
“她的好处还多着呢,这回花案,你就可以好好见识一番我们汴京辇毂之下的气格了!”周邦彦在一旁笑道。
“正是,正是,此番承蒙周学士等诸友好意,小可才有幸忝居红粉判官之列,一窥汴都风华,实是三生有幸!”朱敦儒朝着周邦彦拱手笑道。
“哪里,哪里,我等才几斗小才就拿出来卖弄,不过是应个景罢了!”师师谦笑道。
“一斗也是天下第二人了!”周邦彦笑道。
三个人闲扯了半天,师师突然一脸诚意地问道:“朱先生,恁可认得徐婆惜徐姐姐?已经两三年没有她的消息了,这心里着实有些挂念呢!”
“徐娘子啊!”朱敦儒做出一番回忆状,“前几年她往西京一行,确曾到敝庐探望过不才,她性格温和,谈词爽雅,无抹脂鄣袖习气,乃女流之难得者。承她好意,赠过不才一些傍身之物,我回赠她平生所收集之书画,她拒不笑纳,我只得以新作相赠。不过自从那次以后,我也再未得见过徐娘子,更不知她如今境况!如今想来,着实有些挂念!”
“前年她已入道了!”师师说着便做了一个修炼的动作,“不知是否还在汴京四周住,我也有些挂念她,所以想打听一下!跟汴京熟悉她的朋友都问过了,居然没一个晓得的。”
“哦,这样看来,徐娘子当真是悟性非凡,机缘非凡了!”朱敦儒喟叹道。
就是在正选第一天姑娘们一齐亮相时,师师注意到一位眼睑上泛着金光、分明是化了眼妆的姑娘,作风如此大胆,让师师顿感眼前一亮。因为向来女子们不重眼妆而重眉妆,师师本人也只是喜欢在那种复古长蛾眉上做点改进,可她觉得做些新尝试也是应该的,只要不是太妖就好。
然而接下来,师师就对那姑娘的服饰咋舌了!天气虽早晚还有些凉,可那姑娘已穿上了轻薄的纱罗,雪莹的肌肤隐约可见,而且她那束身的对襟衫子不施纽带,两襟微开着,露出里衣和长长的粉颈,如此魅惑,真是让人无法直视!师师忽然想起来了,这种服饰大概就是云儿之前跟她说起的“不制衿”,是近年才在汴京陆续出现的,当时师师还感叹这种衣服妖冶过度,是不吉之兆!等到她此番亲见了,更确证了这种感觉。
那对襟上缝着精致的领缘,那领缘是单独出售的,或画或绣,或绘与画相兼,更使用了印金之法将金箔按照纹样贴牢于其上。这种“领边秀”极是能够衬出姑娘们的笼玉身材与袅袅娜娜的丰神标格,难怪有人写诗道:“牙领翻腾一线红,花儿新样喜相逢。薄纱衫子轻笼玉,削玉身材瘦怯风。人易老,恨难穷。翠屏罗幌两心同。既无闲事萦怀抱,莫把双蛾皱碧峰。”
待大家从歌台上一起退出时,师师特意走在了那位姑娘身旁细观了一番:那姑娘美而艳,丰而柔,骨体皆媚,确乎天生尤物也!虽衣饰有失庄重,却目色空蒙,楚楚可怜,尤给人一种冰雪皎然之感。
那姑娘注意到师师在看她,于是回看了师师一眼,就在两人目光交集的一刹那,师师忽而凝神驻足,脱口而出道:“是你!赵元奴!”
那姑娘也停住了,向师师投以一个挑衅的目光,一扫秀美之相,然后近前冷冷道:“姐姐果然好眼力,没错,就是我!”
原来她就是赵元奴,只是这回她以女儿身与女儿声出现在了师师面前。师师今日的妆扮也有些分外妖娆,赵元奴看着师师身上所披的那件红绿帔子,不动声色道:“姐姐今日也使尽了浑身解数吧,真是‘迎风帔子郁金香,照日裙裾石榴色’,不过还是太正经了些!”
师师的心头掠过一阵阴云,她忽而觉悟道:“这场花案是不是你的首谋?”
赵元奴低首一笑,扬眉道:“姐姐果然冰雪聪明,没错,这场花案就是我倡议的,就是想要跟姐姐一较高下!”
“好,有什么本领,就尽管拿出来吧,输了我自认!”
“呵呵,汴京花魁的位置,姐姐是否待得有些久了?”
“我李师师虽无才无能,却也是大家抬举的,众人都注视着呢,咱们就走着瞧吧!”
第一天没有比什么,晚上回到家以后,师师便把白天的事情跟云儿简单说了,最后她不无忧虑道:“这场花案来得好生蹊跷,当日我心里就没底,今日一看那赵元奴,越发觉得这里面是定然有事的!”
云儿见师师有些失了方寸,忙安慰道:“众目睽睽之下,她能做什么手脚?娘虽说足不出户,可在汴京也是得大家爱重的,是有根基的,那赵元奴才来几天!”
“这倒也是!”
第二天正式开始了考选,有十几位姑娘选择了诗词科目,师师与赵元奴都在其中。
姑娘们依次从一个金盘中取出了一块折叠的金字小木牌,打开以后就能看到上面的正楷小字,师师那块上面写的是“飞红”二字,赵元奴那块上面写的则是“雨丝”二字。
正在师师准备搜肠刮肚之际,赵元奴忽而笑意盈盈地走到师师面前,一伸手道:“真巧,我这块上面,居然有一个‘丝’字,与姐姐的名字发音相近,姐姐可愿意跟我一换?姐姐高才,不怕被难住吧?”
“拿过来吧!”师师很爽快地就跟她换了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