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过去了,花朝节也过去了,天气已渐趋回暖,这天晚上清夜无尘,月光如银,师师刚吃过晚饭,正慵懒地倚靠在栏杆上,静观天宇间的点点星光。
忽然四周传来一阵喧闹声,师师也未多加在意,不一会儿云儿就急匆匆地跑上楼来,慌慌张张地说道:“娘,宫里来人了,要恁下去接圣旨!”
师师非常淡然地说道:“好的,知道了,待我准备一下!”
这一天真的来了,真的来了!师师觉得既来之则安之吧,这或许就是她的宿命。
此时张迪等人已经在前厅候着了,在他亮明了身份之后,李姥先是战栗得有些支持不住,连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只听那张迪竭力掩饰着自己的得意,谦和道:“姥娘莫要惊慌,官家为人最是仁善了,皆因你家师师姑娘才名在外,官家一向喜好文墨,意外之中得见姑娘大作,乃引为稀世知音!前者忧虑流俗非议,故而微服来访,与你家姑娘切磋丹青之事!今番官家觉悟以往所为,非待友朋之道,奉知己更当开诚布公,故而今日索性就亮明了身份,但官家虽有帝王之尊,可也是一介文士,姥娘一家人不必太过拘礼。还请姥娘快将这个意思说与姑娘知道,免得惊吓到姑娘!”
听闻此言,李姥心下安定了许多,忙道:“好,好,老身这就去劝慰姑娘,中使大人且坐一坐,稍安勿躁!”
在上楼去寻师师时,李姥的心情有点复杂,她一面为来日的泼天富贵而惊喜不已,一面也觉得官家如此明火执仗,将来恐怕不好善后,说不定自己的老命都会保不住,所以等到她进了师师的闺房里,待通报过一番情形后,不由得怯怯地问道:“女儿啊,你觉着咱娘们儿可如何是好?”
师师毫无惧色地站起身来,慨然道:“妈妈莫怕,官家是个好人,断断不会加害我们的!”
师师神色坦然地走下了楼去,李姥小心地跟在后面,她听女儿这样说,觉得这几回女儿定然已深入地了解过官家,才会心里有数,既然女儿都不怕,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所以当李姥再次见到张迪后,胸脯就挺直了。
待师师到了前厅,身穿圆领长袍、腰佩金鱼袋的张迪神气十足地干咳了一下,待众人跪下之后,只听他高声宣旨道:“奉官家口谕,朕久慕李师师姑娘之才名,无从抠请,今晚特前来醉杏楼与姑娘研求艺文之道,望姑娘知悉!特赐李姥珍玩若干,以示抚慰。钦此。”
“民女李师师接旨!”师师伏地一拜,李姥高兴地接过了御赐珍玩,不由喜极而泣。师师站起身后满面热忱地对张迪道:“押班殿直辛苦了,改日到楼里来,我们母女备好了厚礼,一定重谢!今日先将就张押班吃几盏粗茶吧!”
这还是张迪第一次在近处见到师师,不禁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凑到师师耳边小声笑道:“姑娘果然天姿国色,难怪官家为姑娘夜不安寝,食不甘味,人都瘦了一大圈了!”
“罪过罪过!累及人君!”师师不动声色地歉然道。
为保万全,醉杏楼里的那些男家丁都被暂时看管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不许擅自出来,连几个厨娘也被监视起来。没一会儿,只听楼前一阵杂沓声,张迪忙从椅子上坐起,大声道:“官家到了,快随我出门迎驾!”
师师、李姥赶紧跟着张迪来到楼前,只见醉杏楼四周早已被禁军围得密不透风,先后有四顶纹龙的暖舆停在楼前,徽宗从第三顶十六人抬的暖舆中走了出来,张迪赶紧跪倒在一旁,李姥见状,也低着头跪了下去。师师却没有跪倒,她不顾张迪的催促,直盯着徽宗走近前来。
“官家不顾天家之尊,如此垂顾小女子,小女子真是不胜惶恐!”见徽宗已经来到自己面前,师师方侧身一揖道。
徽宗上前抓住师师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则慢慢抬起她的芳颔,含情脉脉道:“贤卿啊,朕此番为了你,也是豁出去了!古人言秀色可餐,自从那日离开了贤卿,且往身上看看,朕已消瘦几何,惟有一见贤卿,方可疗饥!”
“疗饥”一语实出自隋炀帝,师师听罢略一怔忪,遂道:“但愿小女子不会成为后人眼中的红颜祸水!”
“贤卿才情之妙,超古迈今,朕不会看走眼的,便是从此丢了江山,朕也甘心!”
师师无言以对,两个人便手牵手上了楼,楼上只留下了云儿和小芙伺候着,可是徽宗也带来了两个宫女和两个小黄门,此外还有张迪在楼下听差。
见师师还有些不习惯,徽宗便将随从们都留在了楼下,待吃了一盏茶后,徽宗温存地一笑道:“朕今日来的主要意思,就是想请贤卿赏鉴一番朕的新作,若有不足之处,还请贤卿直言不讳才是!”
“小女子何德何能,敢对方家之作轻易置喙!”
“贤卿谦虚了,说错了也无妨,朕绝不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