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箬芸来得突然走的也突然,留下兄妹两个在池边静默不语。
娘胎里带下的不足之症,让苏南自幼就比不得别的孩子健壮。
旁人一岁蹒跚学步,他两岁了还站的哆哆嗦嗦,三四岁方能稳步行走。
彼时也曾找了大夫来看,换了多少个大夫都说无甚大碍,只平日里多注意些,待年纪大了自然慢慢就好了。
可多注意些究竟是注意哪些?寻常人到底没有大夫懂得多,而他又是府中嫡子,府里上下都格外看重,为此便特地养了个大夫,常年看顾着他,也顺便照顾府中其他主子的平安。
这大夫姓程名和,医术不错,为人也和善,府里没有人不喜欢他。
因着苏南的腿疾多年不愈且每况愈下,程和还多有自责,不止一次在苏南面前抱怨自己医术不佳无法治好他,在他难以站立不得不坐了轮椅后甚至要引咎辞去成安侯府的差事。
“我还劝他尽人事听天命,让他不必因我的腿疾而内疚……却不想他原来真的是心有愧疚……”
苏南看着假山上一株迎风开着的花儿,喃喃低语,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凄冷与自嘲。
程和进府时他还小,印象里根本不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知道打自己记事起,这个面容和善的人就存在在自己的记忆里了。
药太苦了他笑眯眯地递上一颗蜜饯哄他吃,扎针太疼他一边柔声安抚一边说腿好了就带他去放风筝。
他与他相伴十年,他将他视若亲长!
好一个亲长。
好一个狠心的亲长。
好一个狠心亲手毁去他双腿眼睁睁看他残废的亲长!
苏箬笙眼眶早已泛红,泪水盈盈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来:“二哥怎知他是心有愧疚?说不定他是做完了自己要做的事,所以才要离开呢!”
幼时的苏南身为嫡子备受关注,自然不好忽然就弄残了他,不然惹恼了成安侯,被查出端倪来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现如今已过去十年,苏南的腿又是在大家有目共睹下渐渐变得糟糕,中途也曾换过多少大夫看不出所以然,任谁说起他都只道一句时也命也,而不会想到程和从中做了什么。
他处心积虑不声不响温水煮青蛙般的耗费十年工夫,慢慢将原本备受宠爱的嫡子变成个只能坐在轮椅上虚度光阴的废物,如今既已得手自该功成身退,免得成安侯哪日回过味儿来又查到他头上。
“不想我成安侯府十年的钱粮竟是养了只伤主的恶犬!我这就让人将他乱棍打死!”
苏箬笙气恼之极,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大家闺秀的规矩,只恨不能将那背主的东西立刻拎出来抽筋剥皮。
“三妹妹,”苏南一把扯住转身欲走的苏箬笙的衣袖:“不可轻举妄动!”
“我自是知道不该轻举妄动!”苏箬笙的眼泪再止不住的滑落下来,“可我如何能忍那猪狗不如的东西再继续加害于你!他在这府里一日,你便一日不安全!谁知他哪日又失心疯的狠扎你几针,让你再站不起来!”
苏南虽扯着她的衣袖,目光却看向假山北方,成安侯府特地为程和辟出的院子就在那里。
“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到时候才真是不安全。”
程和毕竟是个外人,他残不残废对他而言其实没有半分区别,这背后一定是其他人的安排。
程和要除,却要连根拔净才行,不然保不齐对方狗急跳墙又让别人来害他。
而且……
“他暗害我这么多年,直接乱棍打死未免太便宜了。”
少年的眸光骤然缩紧,嘴唇微微抿起,眼中似有疾风划过。
苏箬笙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一时气愤难以自已,见他自有谋划,便不再多言,只道让他多加小心,万不可再让程和近身。
…………………………
“都有些什么赏赐啊?是圣上颁下来的吗?”
“是不是因为你昨日的那幅字啊?”
“宫里来的人是怎么说的?”
“好羡慕苏姐姐啊……”
宫里颁下赏赐,前来添妆的世家勋贵之女不好挤到前院儿去,便在苏箬芸回到内院之后又围了上来,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苏箬芸一一作答,回到内院的夫人们在旁笑着搭话:“你们只看她如今得了赏赐羡慕她,却不知这一手好字背后要下多大的苦功。”
“就是,闵先生的字那是好练的吗?手上没点儿力道能练得出来?你们一个个的拿个绣花针都嫌累,更别提举着几个时辰的笔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热闹无比,但因这热闹都是围着苏箬芸一人,不多时她便面露倦色。
“行了行了你们快散了吧,苏大小姐昨日就不舒坦,你们今日又这般过来闹她,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
一位御史夫人出言道。
“没事的夫人,我已经好多了。”苏箬芸和煦温婉的笑着,但眼角那一抹倦色还是显而易见。
有反应快的小姐忙拉着她的手道:“今日原是来给你三妹妹添妆,只她刚刚换衣裳去了,我们便过来看看你。想来这么半晌她也该回来了,我们再去找她热闹热闹。苏姐姐你既奉旨打理她的婚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奉旨?”苏箬芸一脸莫名,看看她又看看在场的诸位夫人。
原本热闹的氛围瞬间沉寂,众人见她不解,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
一位口快的小姐更是直接说道:“成安侯就是因为圣上的这道旨意所以专门派人去接你回京的啊,苏姐姐你竟不知道吗?”
苏箬芸闻言身形微晃,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