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庚赶紧缩回手，紧紧攥住方向盘，听着此时此刻别有一番滋味的歌词，全身发毛。

“……明月吐光

阴风吹柳巷

陪伴女鬼

深宵偷拜月光

明月吐光

冤鬼风里荡

夜更深雾更寒

游魂踏遍

幽寂路上

寻觅替身

阴风吹冷月光……”

“好了，换吧。”

晴娥看起来面无表情，心里却是十分尴尬。

张府大夫人是广东的，她以前是大夫人手下的丫鬟，自然听得懂一点点粤语。

孤男寡女——何况她还真是个女鬼，共处一车，怎么能放这种曲子！

李来庚愣了一下，便立刻切曲。

“……我和你吻别，在狂乱的夜……”

“换。”

“……亲爱的，别任性，从那天起……”

“换。”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换。”

“……Its been a long day without you my friend……”

晴娥没再说话，因为听不懂了。

她靠在座椅上，沉默一会儿，对李来庚说：“你这品味……怎么老是情啊，爱的。”

“因为……因为好听啊。”李来庚强笑着，“再说了，这应该和品味没关系吧……”

李来庚转头，壮着胆子问晴娥：“你喜欢听什么风格的？”

“风格？其实都差不多……我是苦日子出生，就是偶尔陪着夫人他们出去看戏，能勉强听一些……”

说到这里，李来庚脑海中晴娥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转头看去，见晴娥的神情竟是僵住了，直愣愣地看着眼前。就像电影《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当中，威廉.旺卡忽然被查理的问题引起对往事的回忆一样。

“对不起，这个话题让你不开心了吗？”李来庚连忙道歉。

晴娥没有搭话，但是李来庚明显感受到，车里的环境，正慢慢地，越来越冰冷。

皮皮猪：“女鬼姐姐不高兴的样子好可怕……”

小糖馨：“up快哄哄她”

李来庚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如果不哄哄晴娥，可能真的要暴毙车中。他想了想，对晴娥慢慢说：“其实也没有什么——我也是苦日子出身。我不是本地人，我老家是农村的，我爸在我两个月大那会儿就丢下我和我妈，跟着一个女人跑了。我妈为了养活我们娘俩，一个人背着我，来到姑苏城。她为了补贴家用，白天在纺织厂工作，晚上还要到处帮人洗衣服。

“后来，我要读小学那会儿，我妈找到个男朋友，姓龙，同样是离了婚的，家境不错，人也挺好。两人正谈婚论嫁，日子眼看就要好起来，没想到有个富二代喝醉了酒，醉驾撞死了我妈……”

话说到这儿，李来庚哽咽起来，晴娥也回过神，面无表情地看着李来庚的面庞。

李来庚知道，手机屏幕后还有若干网友，憋回眼泪，强笑着，继续说。

“龙叔是个好人，我妈走了后，他出钱供我上学，供我生活，还把他的车送给我……现在我大学毕业了，还没找到正式工作，但我觉得我不能再白吃白喝龙叔的了。所以我到处找兼职——看看超市柜台，洗洗碗，做做主播……

“工作做不好，要被老板训；主播遇上几个暴躁老哥，要被他们口吐芬芳地问候全家……我几乎一整天都在工作，平均下来每个晚上只睡三个小时左右。你知道吗，每一天起来，我都感觉自己好像就要死了一样……

“说真的，很多次，我都想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但我也会想啊，生活虽然苦，但这二十多年，我摸爬滚打的，不还是过来了？再说了，这世界上，有烂人，也有关心我的好人……”

说到这，李来庚又抬头，看向车前吊坠上那张相片：那是他和他大学室友的合影。

“……我死了，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他们也会伤心；如果因为我一个人的逃避，害得所有关心我的人都不好受，那我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李来庚说完这些，眼泪已经慢慢流出来了，他沉默好一阵，才又一抹眼泪，强行微笑着，脸微微偏转，既对着晴娥，也对着手机屏幕：“抱歉，失态了……第一次跟人这么谈心，哈哈……”

晴娥依然面无表情，这时却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张合影。

李来庚关掉直播，接下来的一路，除了音乐声，一人一鬼都沉默着。

几个小时后，已是午夜时分，车也到了苏州城边上。还有二十来米就开进姑苏城的收费站时，幽绿色的灯光忽然明亮了一刹那，接着彻底没有光芒。李来庚转头，却见晴娥以及她的灯笼已经凭空消失了，车里的阴冷感也渐渐退散，只是她带来的臭气还在。

李来庚不由自主地踩下刹车，直愣愣地盯着副驾驶空荡荡的座位。他忽然看见自己右面散出绿光，再一转头，晴娥正站在主驾驶车窗外，面向收费站方向，稍稍偏过头来盯着自己，嘴角微微上扬。

“好好珍惜你现在的生活。”

晴娥的身影又隐没在黑夜中。